唐修仍然能記起韓楊第一次見他蒙面跳舞時驚艷的眼神, 也能想起那個男人在知道他真實身份後強行掩蓋不悅的陰沈的面色。如果韓楊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那麽《無名舞王》兩個月的賽程裏，那個男人真的把戲演得精妙絕倫，天衣無縫。

一種很深的直覺杵在心裏，唐修欲言又止，只聽江橋問道：“你在哪？結束了嗎？”

“嗯，結束了。”唐修回頭看了一眼公館, 燈已經熄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工作人員在清理會場。老祖宗摘了衛衣帽子，把脖子上掛著的吉祥物解下來揣進口袋裏, 往回走。

“你在劇組嗎？”

“在。”

“張中中應該比我早回去，你幫我留意他一下，看看他有沒有什麽不對。”

江橋問道：“他怎麽了？”

“很奇怪，小心翼翼留到最後但似乎沒要到簽名, 很沮喪的樣子。”

江橋唔了一聲，“你怎麽回來？我找人去接你吧。”

“不用了。”唐修嘆口氣, “我先找個地方把衣服換了，穿的什麽東西亂七八糟的。”

老祖宗換回自己日常私服回到劇組的時候已經是晚飯時間了，吳子墨正拉著Chris出去擼串，Chris有些犯懶不願意動彈, 吳子墨就使勁搖他。

一跟唐修照面，吳子墨收斂了一下，笑出一排大白牙說道：“前輩要不要一起去擼串啊，然後去唱K, 今天周末啊。”

“我不去了，有點累。”唐修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周圍，“中中呢？沒跟你們一起？”

“他啊。”吳子墨頓了下，下意識看Chris，Chris低聲道：“他好像不太開心。”

“怎麽了？”唐修問。

“垂頭喪氣的，一個人回房間了。”

吳子墨擺了擺手緩和氣氛道：“很正常啦，我們玩我們的，他估計也是進組第一周壓力有點大。”

唐修點了下頭往房間走，江橋剛好在走廊上出來。

“怎麽樣？”

“人很喪，至於拿沒拿到簽名就不知道了，畢竟他不知道票其實是我搞的。”

唐修垂下眼，“那我去看看他吧。”

“你為什麽這麽在意他追星這件事？”江橋猶豫了下，“我們不如直接從韓楊入手查吧。你現在懷疑什麽？懷疑韓楊是集魂者？直接去問就好了。如果他不是，他也聽不懂，轉頭就忘了。”

唐修看了江橋一眼，四下無人，老祖宗緩緩吸入一口氣，低聲道：“我總覺得，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唐修看著地面，“直覺告訴我，他就是集魂者，不需要問。”

江橋聞言困惑，“那你壓抑的點在哪？”

唐修擡眸，“集魂者不應該是這種人。修行中人的一切行為和立場都是為了修行，而韓楊——他已經活成了一個凡人的樣子。一個有集魂者能力的凡人，非常可怕。”

江橋聞言一楞，停頓了幾秒鐘才猶猶豫豫地說道：“可是……哪個種群中還沒有幾個敗類？我覺得很正常啊。”

“不正常，完全不正常。”唐修搖頭，扔下一句話後突然轉身往屋裏快步走去。江橋嚇了一大跳，回頭看一眼沒有人，立刻跟上去。

房間門關閉，老祖宗坐在床上，把臉埋在自己手心裏。

江橋楞是足足一分鐘沒說出話來。

這樣的唐修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在他的認知裏，這種疲憊茫然的狀態似乎跟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應該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關系。

江橋有些無措地輕輕挨著唐修坐下，過了一會，伸出胳膊圈了圈老祖宗。

“你怎麽了？”他小聲問。

唐修沒有擡頭，聲音從手掌指縫間傳來，有些低悶。像是解釋，也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天地間最根本的法度是時間。世間萬物，善惡成敗榮辱，都逃不過時間二字。長存是反真理的存在，或者說，能夠長存的只有真理本身。”唐修頓了下，“集魂者之所以能獨享長存的特權，是因為我們在替天地行使真理，是真理的化身。這個集體可以逐漸消亡，卻不能改變。就像很多後輩喜歡快活人生，但也從來沒有忘卻作為集魂者的使命。”

唐修說著緩緩擡起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從傳承者的出現，再到韓楊，我真的有些迷茫了。”

江橋消化了半天，突然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是資歷最老的，責任很重？”

“算是吧。”唐修揉了揉自己太陽穴，“韓楊這件事一定要搞清楚。如果落實了他就是集魂者，那麽或許……”唐修頓了下，“我們應該萬年來第一次，清理門戶。”

“要殺人？”江橋聞言楞住。

老祖宗的面容依舊溫和，可是那雙黑眸深處卻有一抹堅定。

“如果他已經不再是真理的化身，以己欲趟入善惡渾水，哪怕只犯小惡，也絕不應再存在於世間。”唐修頓了頓，“作為凡人，他沒有任何過錯，但他也只能從此以後做個凡人，遵循生死定律，你懂了嗎？”

江橋楞了好一會，然後點了下頭。

其實他還是有點懵，老祖宗坐在那裏周身充滿佛氣，說出來的話卻是要清理門戶。

沈默了半天，江橋咽了口吐沫，“那個，別沖動，我們再查查。”

“嗯。”

“如果真的是，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唐修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千百年前上過戰場，卻也沒殺過人。我想也許我們要跟著他一生，如果他不做大惡，就等他生命該結束的時候了結他吧。”

“什麽叫生命該結束？”

“完成這一世的修行，獲得下一世生命之前，應該算是一個凡人的一生了。”

“哦，好吧。”江橋心裏感慨這一天天真的刺激，自從認識了唐修，給他作為一個導演的人生中增添了太多驚險了。

屋裏正沈默著，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門本來就虛掩著，李子平透過門縫看見江橋和唐修都好端端地坐著，就推門進來，說道：“江導，您收到韓楊的邀請了嗎？”

江橋一楞，“什麽邀請？”

“工作邀約。”李子平說道：“有點怪誒，韓楊工作室突然發我一封工作邀請函，想要唐修加盟他新專輯主打歌MV的演繹，我看這個提案裏寫著‘MV導演已向江橋提出邀請’，所以來問您一下啊。”

江橋和唐修對視一眼，江橋嘆氣，“剛才助理說有事找我，估計就這事吧。”

李子平嘖了一聲，“不是說在《無名舞王》節目組裏他對唐修不陰不陽的嗎？這個人有點奇怪吧。而且唐修哪有時間拍什麽MV，我直接給回了？”

唐修突然說道：“什麽時候拍？”

“啊？你還真動心啊？”李子平看了眼手機，“下周末。時間真的有點趕，而且這邊每天也很累，我建議你最好不要。現在MV已經不怎麽流行了，真的，你要是想跟韓楊合作，我幫你在微博上挖個《無名舞王》時期和導師互動的小視頻炒一下，都比拍MV效果好。”

江橋卻突然說道：“沒關系，劇組這邊時間可以空一下，這個合作我應該會接，唐修也接下吧。”

李子平聞言吃了一驚，正要問什麽，卻見唐修又轉回了頭去，眉頭微凝，似是心事重重。

江橋沖李子平擺了下手，讓他先走了。

簽合約階段雙方本人都沒有出面，直到合約字都簽了，韓楊工作室也沒有對這場合作進行任何宣傳。江橋一直讓人盯著微博，沒有半點風吹草動。

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許已經不需要再求證了。

又一個周末，清晨整個劇組還昏昏欲睡，唐修和江橋已經上了車準備出發去韓楊的工作室。

唐修人紅了之後跟之前也沒什麽區別，萬年老祖宗對物質上真心沒什麽追求，本地接送的車就是臨時租的一輛白面包，在藝人中可以說是簡樸到了極點了。

以至於那輛車開出來的時候，蹲在劇組外面的爆肝粉壓根就沒想到車裏會是唐修。

車子路過她們，唐修透過玻璃看了一眼，有些不確定，又扭回頭看一眼，直到看見了她們其中一個人帽衫背後的簽名——是前幾天偷偷溜進劇組裏找他簽名的粉絲。

老祖宗嘆了口氣，“停一下。”

白面包停下來，過了一會，一個戴著黑色口罩裹著白色長風衣的男人走下來，慢慢向那兩個小姑娘走去。

清晨七點多，小姑娘們等了一宿，已經累得坐在馬路牙上靠在一起快睡著了。

其中一個迷迷糊糊中隱約聽到一個腳步聲，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似乎站在了她們身前，遮住了晨光。

拼著最後一絲清醒，她睜了睜眼，而後在看清唐修之後嗷了一聲。

同伴被嚇了一跳，一下子站起來，一臉懵地看著周圍。

唐修嘆口氣，有些無奈，“上次不是說要到簽名就回去嗎？又在這裏蹲整夜？”

小姑娘激動地張開嘴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來，最後只說了一句，“我喜歡你。”

唐修忍不住笑了，“謝謝你的喜歡，但你要保重身體。”

“好！”

唐修又轉向旁邊的姑娘，“還有你，也要保重身體。”

卻不料那個姑娘有點臉紅，撓了下頭，“我是她室友，但其實我……我是來等別人的。”

如果放在別的藝人身上，估計就尷尬了，可唐修聞言卻反而松了口氣似的，笑道：“你等誰？我可以幫你要簽名。”

“真的嗎？”姑娘眼睛一亮，“我等張中中！你可以幫我要簽名嗎？”

唐修笑，“可以啊。”他一邊說著隨手朝姑娘借了手機，給池龍打了個電話，接通後又按掉。

“我今天有工作，晚點要了簽名後讓我的助理聯系你，你們兩個快回去吧。”

“謝謝謝謝！”

唐修看著兩個小姑娘跑開，唇角勾起一抹笑。他轉身往車的方向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兩個小姑娘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個張中中的粉絲，聲音好像有些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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