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觸碰的時候, 唐修的萬年冰川心忽然有些消融。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心像是在胸腔中懸空了，被什麽東西墜著，時不時就向下拉扯一下，讓他整個人連呼吸都放輕，不敢有什麽輕舉妄動。

葉之珩曾經和他描述過當年和敏敏情動時的感受，當時他嗤之以鼻, 像聽笑話一樣，但是這一瞬間他知道，自己也有了那種感覺。

江橋喜歡他, 他知道。

他不討厭江橋，他也知道。

但真到了這樣四目相對，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時，他才知道自己到底不討厭江橋到了什麽地步。

這樣的感覺非常玄妙。

江橋輕輕用牙齒碰了碰他的嘴唇, 而後舌頭試探性地伸了過來。

某導演的呼吸聲愈發大，唐修抓著他襯衫的手松了一下, 不確定自己要不要把這個吻深入。

這是試探，如果第八十一縷未集之魂是江橋和他之間的愛……他現在就在集魂幡面前與江橋接吻，兩人都是一樣的動情，集魂幡不可能沒有反應。

可是墻上的棋子安安靜靜地垂著, 像是瞎了一樣。

唐修心一橫，拉著江橋往後倒。對面那雙眼睛深處仿佛有一簇光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唐修仰倒在床上，江橋被他拉著胸前的衣襟在他身上, 一手撐著床，勉強保持了幾厘米的距離。

“你在幹什麽？”某導演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盯著唐修依舊清澈仿佛什麽壞事都和他無關的眼睛。“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的吧？”

“知道的。” 老祖宗誠實地嗯了一聲，“不知道的話我就不會這樣了，算占你便宜。”

江橋沈默了幾秒鐘。

演藝圈裏什麽妖魔鬼怪沒有，誘惑多了，他以為自己早就絕緣，卻直到此時此刻才知什麽才是真正的誘惑。

內心劇烈地掙紮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江橋突然長吸一口氣，撐著床站起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襯衫的領口，沈聲道：“別鬧了，早點休息。”

唐修有些意外。

在他的認知裏，凡人是一種自制力極低的生物。就算是那些自律克己、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也很少有能克制到這種地步的。

雖然他並不打算和江橋真的做什麽，看那集魂幡安安靜靜，估計今晚也試探不出什麽結果。可他仍舊詫異，看著江橋，“你……”

江橋似是有些煩亂，皺著眉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

“唐修，你怎麽想？”

唐修頓了下，“什麽怎麽想？”

“你知道我喜歡你，那你呢？”

唐修聞言默然，方才的情動也許是身體給他的答案，但他心裏卻不肯順從。他看著江橋，過了十數秒鐘，江橋突然挑唇一笑，語帶嘲諷。“所以你還是心裏不裝人，捂不熱的嗎？”

唐修沈默，江橋又說，“既然這樣，我想不透你這麽幹有什麽意義。我手上最好本子最好資源你都有了，劇組裏人人都知道最受導演寵的演員就是你，你……”

“不是。”唐修打斷他，皺起眉，眉宇間添了幾分氣惱，“你怎麽說話？”

“什麽怎麽說話？”江橋神色冰冷，再沒有平時殷勤好欺負的溫柔，“不然呢，你讓我怎麽想？你對我並無感覺，卻突然又……”

江橋住了口，房間裏陷入一片沈默。

過了不知多久，江橋低笑一聲，搖頭輕聲道：“渣。”

他說著，手就握上了門把手。就在那一瞬間，唐修萬年沈寂的心突然滾過一絲名為沖動的東西，他猛地叫道：“我什麽時候說過沒有感覺？”

江橋的手僵在門把手上，然而他卻沒有轉回身。

心情大起大落，像在坐過山車，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麽？”

唐修又洩去了一半的底氣，糾結半晌，末了嘆口氣。

“你坐，我有話和你說。”

……

“所以，第八十一縷未集之魂在我身上？”江橋恨不得將臉貼在集魂幡上去看，卻只能看見那條小小的扇形上白色和紅色的分界線，和一個非常模糊的符號印子。

這個符號那天晚上他見過，在發光，但也是看不清。

唐修嘆氣，“現在看來也未必。集魂幡現象詭譎，我越來越看不懂了。”

“等會等會。”江橋腦子忽然轉了個彎，“所以剛才你親我，其實只是為了試探一下這面破旗？”

唐修有些心虛，便轉移話題，“告訴過你了不要總叫它破旗，萬年集魂幡融匯大道，更何況它已集齊人世間八十縷善惡，你招惹不起的。”

“唔……”江橋擡手隔著防塵罩摸了摸集魂幡，笑道：“不叫破旗，這是個法寶，以後我會對它恭恭敬敬，打心眼裏尊重和喜愛它。”

唐修聞言皺眉，“你這又是什麽神奇的腦回路？”

剛才誤會他帶目的地故意色|誘，發那麽大火。可是知道這目的是為了試探集魂幡後，卻反而不生氣了？

這個導演真的是腦回路清奇。

沒想到江橋卻一本正經的說，“當然。你不是說倘若第八十一縷未集之魂是善魂，你要集到這一縷善就要成全這縷善嗎？”江橋說著眉眼間都浸滿了笑意，“就是說你會逐步愛上我唄，這就不叫利用了，這叫培養感情。”他說著又摸了摸集魂幡，“真是個寶物啊……怪我之前沒有仔細看，細看其實很好看的。你看這些配色和花紋，又大氣又神秘，嘖嘖……”

唐修，“……”

沒個正經，集魂幡要是能看上這貨，那才叫邪門了。

……

九月中秋意越來越濃，南方的小城也有些秋天的微涼，在《斬狐臺》劇組裏安安心心拍戲的唐修突然在微博上火了一把。

熱播中的《諜影風雲》劇情出現重大轉折，新反派吳伯亮出場，出場第一鏡暴雨夜在憲兵隊門外淒厲慘叫的戲就圈了一大號粉。

摳圖補戲，原本是觀眾們最不齒的。據說在反派出場前，彈幕都在表示坐等車禍慘場，結果唐修一出來，整個彈幕就開始刷屏打call。

摳圖師傅也是用了心，看起來並沒有什麽違和感，如果不是每天盯著唐修那少得可憐的公眾影像資料看十遍八遍的鐵桿粉，甚至看不出頭和身體不是一個人。暴雨夜那蒼白猙獰如惡鬼的演繹，哪還像綜藝上淡然瀟灑的少年。觀眾看得根本移不開視線，直到鏡頭切換到下一個劇情，還在回味剛才受到的沖擊。

唐修在劇組不怎麽上網互動，晚上剛好拍了他的最後一個鏡頭，下戲之後卸完妝才被助理告知這回事。小助理眉飛色舞，一個勁把手機往他手裏塞，“剛播出，你的微博下面已經炸了，快看看看看！”

唐修唔了一聲，演員這個職業挺有意思，作品上映和拍攝期有間隔，事實上他都快把拍這段戲的事給忘了。

他脫掉戲服套上自己的薄毛衣，一邊跟著助理往餐廳走，一邊隨手刷著微博上的影評。

-“給大反派拼命打電話！”

-“震驚了，三分鐘的一小段看完，我幾乎忘了這電視劇本來是在幹什麽。”

-“LKJ不是吸毒曝光了麽……這劇不會被下架吧，不要啊我唐才剛出場[暴風哭泣]”

-“世界不同了，大家都開始愛反派了[doge]”

唐修看了兩眼就退出，隨手撈了一個盒飯，把手機往兜裏一揣，“沒什麽讓大家不滿意的地方就行。”

他說著正要坐下來吃飯，就聽江橋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

“我親自選的主角對自己就這點要求麽。”

江橋和剛剛收工的張凱行陳冰他們一起走過來，看見唐修手裏的飯挑挑眉，“新人越來越沒規矩，就差一個鏡頭都不知道等等導演和前輩！”

唐修笑，往旁邊讓出了江橋慣坐的地方，“還沒吃呢。”

助理們拎著好幾大袋便當過來，眾人在袋子裏挑，江橋一轉眼看見另一個袋裏還有湯，順手拿了一盒放在唐修手邊。

旁邊的張凱行嘆了口氣，“江導也就嘴上嫌棄你先吃飯了，其實生怕自己的大主演餓壞了，你看看，還有湯。”

唐修笑著不說話，江橋板臉瞪張凱行一眼，“難道你不是主演？”他說著兩罐湯直接推到張凱行手邊，“喝，多喝點，喝了這些湯明天還敢給我NG，以後戲就不用你了。”

張凱行撇著嘴，“還不讓說。知道的以為是真心賞識的演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兒子呢。”

正吃飯的唐修莫名噎了一下。

不到三十歲的人能生出一萬歲的兒子，那還真是很厲害了。

大家坐下吃飯，陳冰突然對唐修說道：“你這戲拍的真不錯，但以後這種摳圖的活還是少接。等斬狐臺一播，你就是江橋導演用過的男主了，起點高，像這種萬一出錯就被人口水罵死的角色，不值得你冒險。”

唐修嗯了一聲，“之前經紀人怕我電影播出前銷聲匿跡太久，才出此下策。”

張凱行嘖嘖道：“管他穩活險活，能演好就行。新人做事沒必要瞻前顧後，我倒覺得唐修這心態很好。”

唐修看了江橋一眼，“導演覺得我演的怎麽樣？”

江橋板著臉，“什麽怎麽樣？告訴過你不要接這個角色，演得再馬馬虎虎也不行。吃飯。”

旁邊的陳冰和張凱行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困惑。

剛才一路上走來，江橋拿著微博上粉絲截取出來的唐修鏡頭片段看了得有三四遍，還和他倆說什麽眼神到位，情感充沛，反正就是哪哪都好，就差直說讓他們兩個前輩向後輩學習了。

怎麽到了人前，就換了一種畫風。

導演的心思也越來越難猜。

幾個人正吃著飯，胡廣然突然進來了，手裏拎著自己帶來的便當。江橋看他一眼，“出去了？”

胡廣然最近兩天都沒有戲，常常出去逛。他答應了一聲，瞄準唐修和張凱行中間空位大，便插縫坐了過去。

唐修被他一屁股擠到無語，只好往江橋旁邊湊了湊。

江橋看胡廣然的眼神突然增添了一些善意，胡廣然暗中觀察，感覺導演今天心情應該還不錯，是個套近乎的好機會。

於是他清清嗓子，“導演，新演員是不是快要進組了？”

新演員是說王禹的接替者。江橋效率神速，物色新人選就是一夜之間的事。好在之前王禹拍掉的條數不算多，進江橋劇組的演員也不在意多那一點片酬了，都很爽快地答應重拍。

唐修聞言有些驚訝，這陣子他忙於拍戲，倒是把王禹接替者這事忘了，他扭頭看江橋，“新演員？”

江橋嗯了一聲，“說是今晚進組。”

“那這快了啊。”張凱行看了眼表，轉而笑呵呵對大家說道：“你們猜導演請到了誰？”

本來大家只是閑聊聊到了，讓張凱行這樣一問，眾人都停下筷子。

江橋瞟他一眼，“別大驚小怪的。”他沒什麽表情，一桌人都看著張凱行，就他自己一個人淡定地吃飯。

張凱行說了一個人名，“沈思莫。”

唐修聞言有些無奈，張凱行起這麽大高調，可這人他連聽都沒聽過，正打算禮貌性笑一笑繼續低頭吃飯，卻聽胡廣然說了聲，“不是吧……”

陳冰直接問江橋，“導演，他不是不願意進圈嗎？”

江橋說，“不是不願意進圈，當年說的是想繼續深造，今年六月才畢業，度了一圈假，前兩周回來的。”

陳冰哦了一聲，低頭吃了一會飯，又突然笑了，“那我和他對手戲還不少，挺好，領教一下當年被江導三顧茅廬都挖不出來的演員是什麽演技。”

老祖宗聞言放下了筷子。

江橋一邊吃飯一邊說，“他未必有你們經驗足。電影學院畢業後就去意大利繼續深造，專業的訓練倒是沒少受，但還沒正經上過鏡。”

張凱行看了一眼唐修，笑道：“對啊，你們沒發現嗎，我們導演喜歡璞玉。”

江橋餘光看見唐修不吃了，飯盒裏剩了大半，“不吃了？”

唐修嗯了一聲，笑道：“經紀人剛才約我和他打電話，大概是突然上了熱搜的事，我先回去了。”

“哦。”江橋擺擺手，“那你去忙吧，晚上餓了再點宵夜。”

“好。”

唐修回到房間後臉上溫和的神色便消失了，他徑直走到浴室，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古怪啊，好端端的，竟然突然有些惱。

他很少對人惱怒，江橋算是奇絕了，總是能如此輕易地氣到他。甚至這次，江橋什麽都沒幹、什麽都沒說，他就莫名其妙地有些不悅。

專門喜歡璞玉嗎？

老祖宗對著鏡子神色帶輕蔑——果然是個不正經的變態導演。

集魂幡依舊死氣沈沈，唐修穩定心神後掏出手機想再看看熱搜，然而點開微博後，鬼使神差地，他在搜索欄裏輸入了沈思莫三個字。

搜索出來的幾乎都是同一篇報道，而且是兩年前的了。沈思莫是內地電影學院最高學府出身，畢業後沒有直接進圈，而是走了一條絕大多數科班學生都不會走的路——繼續深造。他在畢業的話劇演出中被國外演藝大師相中，主動拋出了深造的機會，沈思莫欣然答應，跟隨赴意大利。

不過這個人出名，卻是因為江橋曾經找過他三次挽留。

兩年前江橋還在電影學院兼職擔任一門表演課的老師，據說深思莫是他最喜歡的學生。他原本挑好了劇本，就等沈思莫畢業後直接來挑大梁，結果卻沒有意大利最高電影學府的誘惑力大，沒留住人。

江橋嚴厲挑剔架子大，這是吃瓜群眾都知道的事。但當年為了留住沈思莫，被拍到三次在不同地方和他長談，那段時間還在網上搞出不小動靜。後來鬧得大了，江橋還自己發了一條微博，說圈裏好苗子難得，實在惋惜雲雲。

唐修抱著老祖宗考古的精神挖出了那條微博，仔細讀了兩遍，然後氣得笑出了聲。

可能這氣生的沒什麽道理，但是老祖宗活了一萬年了，知道自欺欺人是一種百害而無一利的行徑。門外走廊剛好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老祖宗直接走過去擰開門，沈聲對江橋說道：“導演，你來。”

然而他忽視了跟在江橋後面不遠處的張凱行，張凱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走過來說，“什麽情況啊唐修？跟班主任似的，被導演慣的說話都這麽沒大沒小的？”

“沒大沒小？”唐修挑眉，不打算做出評價。

江橋目光覆雜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過去板起臉，恢覆嚴肅，“唐修最近拍戲狀態越來越好，我們在討論追加細節拍攝，到時候你也要配合。”

張凱行一聽笑就掛不住了，“別啊，摳細節您能把我們活活摳死。”他覺得此地不宜久留，於是連忙擺擺手對唐修說道：“我回去休息了，不要輕易答應導演啊，年輕人不要頭腦發熱幹傻事。”

江橋板著臉看他走了，一轉身目中帶笑，揚了揚手上拎著的袋子，“你和李子平打完電話了？我剛讓助理買了個甜品。”

然而唐修板著臉，在江橋進門後，直接把門關上了。

聲還不小。

某沈浸在歲月靜好的愉悅中的導演這才感覺老祖宗不太對勁，表情還是平時那個表情，可是眼神中卻帶有寒意。他把東西放下，心口莫名有些發寒。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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