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真人。”

千機子點頭笑道：“轉眼千年過去了，當年的小丫頭片子徒弟都是能獨當一面的高手了。”

拓拓恭謹道：“師傅常常提起您，當年多虧您仗義相助，萬毒教才得以傳承。”

提起此事，千機子卻不以為然：“本座不過不喜為難一群弱女子罷了。你們那些陰邪法術還是改了的好，傷天害理，必遭天譴。”

拓拓笑容微僵，對上千機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卻生不出怒意，不太自在道：“家師聽聞大蒼山掌門竟敢召集五大門派與真人為難，派我二人前來為真人助力，殺一殺那些偽君子的威風。”

千機子點點頭，並不言語。她對眾人的來意似乎毫不在意，慕容老兒站在她身旁好一會兒她都沒有詢問，眾人都摸不清她是早已知曉而胸有成竹，還是實力強大所以有恃無恐。

“不知吳師姐現在何處，能否請出來一見？”

“為何要見他？”千機子道，“小姑娘好面子，受了傷滿臉病容的模樣不想被人瞧見。”

她衣襟內的毛團在傳音中碎碎念道：“憂兒才不是她的師姐。川妹子與您平輩相稱是因為她心懷叵測，她的徒弟見長輩穿的又是紅又是綠，打扮得這麽漂亮，定也心存妄想，師傅您離她遠些，可不許喜歡她。”

“家師言道當年曾欲將心蠱贈予真人，卻見到吳師姐容色，自慚形穢，不敢奢求。”拓拓十分大膽直爽地道，“拓拓身為女子，自然也想看看師傅描述中的天人之姿究竟是何等模樣。”

千機子面上笑容不變，暗中給吳憂兒傳音道：“癡心妄想未必，居心叵測多半有。連你愛炫耀姿容的性子都打聽清楚了。”

小倉鼠害羞似的在師傅懷裏拱拱，傳音道：“師傅您又笑話憂兒。”

“薛天化的記憶看完了嗎？他們究竟想幹什麽？”

原來千機子遲遲不問是等吳憂兒看薛天化的記憶。在座諸人都是老辣油滑之輩，直言相問也未必能得到實話，不如直接用神通強取。薛天化心上有蠱，蠱中有靈，又極好美色，最易為吳憂兒所乘。

“他們要成立一個幫派，想請您當他們的宗主。”吳憂兒頓了頓，恨恨道，“若您實力不濟，拓拓就用蠱蟲控制您，反正要的不過是您當年的人脈和聲望而已。恩將仇報的東西！”

千機子神色不變，對拓拓道：“你要見吳憂兒，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真人請講。”

“將原本住在這裏的人毫發無傷的放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宗教課居然被美國學生科普了道教相關知識，咱華夏文化博大精深啊。道教和中國歷史緊密相關，據美國人說，《道德經》曾經是發行量第二的神聖文本。

☆、千機舍身救嬌娘

拓拓馬上點頭道：“好。”

“不可！”

“拓拓！”

慕容老兒和薛天化同時喊道。

千機子只盯著拓拓，笑道：“川妹子和千機子的情誼千載不變。”

“當然。”拓拓對吞圖招了招手，笑起來眼睛彎成兩個小月牙，道，“萬毒教只剩下師傅這一脈殘喘於世。無論怎麽看，您都比他們可靠很多。”

慕容老兒快步攔在吞圖面前，怒道：“我們當初可不是這麽說的！”

“當初說的是，奉千機真人為主，”拓拓稍頓，看著千機子道，“齊心協力抵擋名門的追殺。”

千機子微微一笑，毫不吃驚。

“師傅說的沒錯，你果然什麽都知道。”拓拓道。

千機子把懷裏的倉鼠掏出來：“幾位身上都帶著懸賞，彼此間沒有交情，與本座也沒有深仇大恨，再加上方才慕容先生擊殺魔門連天，顯然是想自起爐竈了。請問有堅果嗎？”

幾人都被她問得一楞，噬魂童子已經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小袋瓜子舉高了遞給千機子，顫聲道：“只有這個。”

“謝謝。”千機子似乎沒看見噬魂童子的異常，只看了袋子上繡的蘭花一眼，全部遞給吳憂兒。

小倉鼠抱著瓜子吱吱吱地叫，又鉆進千機子的衣襟，過了一會兒再鉆出來時懷裏抱著的錦囊已經是白底墨梅紋樣了。

原來師傅是喜歡倉鼠抱著食物的模樣，但是那個錦囊太醜了，和美麗聰慧的自己一點都不配！

慕容老兒臉色很難看：“那個錦囊似乎是煙雨仙的吧。”

噬魂童子稚嫩的圓臉上一派天真無邪，咧嘴笑道：“她拔出劍嚇到我老人家了，一不小心就給弄死了。”

“她和連天並非一路。”薛天化皺眉道。

“對啊，她同時上了你們兩人的榻。”拓拓一邊說，一邊越過慕容老兒，玉手撫摸著纏繞在吞圖身上的白花大蟒蛇，“千機子真人，吳憂兒何在？”

她的手環繞在大蛇七寸處，輕輕一勒，那條蛇就張開大嘴吐出一個遍體鱗傷的女人來——羅沫。

她亮紫的衣裙已經支離破碎，雪白的肌膚上滿是血跡和黑色的毒斑，美麗的臉龐已經完全毀了，眼睛、鼻子和嘴巴的部位只剩下惡心的暗紅色，唯一還保留的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反而更加殘忍可怖。

千機子心中驟然一痛，那個一邊罵著小雜種小賤人，一邊每天半夜起來幫孩子們掖被角的潑辣女子，那個聽聞哪個花樓出了新花魁就非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砸場的好勝女子，那個，在他們師徒最危急的關頭幹冒大險將他們藏在自己家中的傻女人，短短一日就被折磨成這般模樣。

她摸摸吳憂兒的腦袋，目光避開衣衫不整的羅沫望著自己腳下，長長的睫毛遮住眼中情緒，臉上仍是淡淡的笑：“正在此處。”

吳憂兒從袋子裏取出三枚瓜子，就這樣抱著瓜子用大大的圓眼睛來回望著拓拓和羅沫，比噬魂童子還要天真可愛。

拓拓望著雪白毛團，臉上的神情十分奇異：“聽說鬼嬌娘極其愛美。”

“現在也很可愛。”千機子道。

小倉鼠在師傅手上蹭蹭，牙齒哢嚓哢嚓在瓜子上咬兩下，小爪子把碎掉的瓜子殼剝開，舉著白白凈凈的瓜子放進師傅掌心。

千機子握著瓜子，一時失聲，連因羅沫的慘狀而升起的怒氣都消散不少。

吳憂兒見師父沒反應，牙齒哢嚓哢嚓幾下，把剩下兩枚瓜子全部剝好，再次送進師傅掌心。直到感覺師傅冷靜下來，他才用最輕的聲音傳音道：“羅沫口中有蠱。”

“幫為師殺了他們。”千機子輕聲道。

他們，拓拓、吞圖，以及……活下來也是折磨的羅沫。

吳憂兒把裝瓜子的袋子放進師傅衣襟中，猛然竄起撲向白花大蛇。巨蛇頭顱射出，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將不自量力的毛團一口吞下。拓拓也同時出手，芊芊玉手變成五條蛇尾相纏的五彩小蛇，一齊向毛團咬去。

眼見小小的倉鼠就要喪命蛇口，一股漆黑霧氣陡然自倉鼠身上湧出，眨眼間將拓拓、白蛇、吞圖三人包圍，黑霧翻騰外人絲毫看不見其內景象。

與此同時，一道早早潛伏此處的鬼影悄然鉆入因情人死亡而心神稍亂的薛天化體內。

千機子藏在衣袍下的食指抽搐一下，很快平靜下來，目光滑過在場每一個人，笑容依然儒雅，可鋒利的眉、堅毅的眼，無不透露出屬於曾經笑傲天下的睥睨，道：“諸位將千機子當待宰的豬玀，是否想過這樣做的後果？”

“哈哈哈，千機真人誤會了。”慕容老兒原本緊緊盯著千機子，被她的目光刺得忍不住微微垂下眼，不幹直視驟然氣勢逼人的千機真人，咧開嘴巴幹笑道，“我們只是想請您帶領我們揍他娘名門正派而已。”

千機子看著他們，無論多少個千年都不會改變的人類，倦怠而充滿興味。

前路永遠充滿迷霧，人類的心從來不能被另一個人解讀。拓拓可以選擇依附於她千機子，也可以選擇用蠱蟲控制她。

只有吳憂兒違背了人類生存的法則，他從來不用去猜那些陰謀詭計，只要解讀記憶，就能發現藏在羅沫美麗的牙齒後面的蠱蟲。

“噬魂童子，你的決定是什麽？”千機子問道。

噬魂童子望著千機子筆挺的身姿，慢慢彎下腰，屈起膝蓋，趴伏在地，藏在陰影下的面孔上已經滿是淚水：“謝天謝地，真的是您，您還活著！噬魂童子今生今世永遠追隨您。”

“死過一次。”千機子手中出現《千機冊》，唇角的角度都沒有改變，“慕容老兒，你算錯了兩點。第一，拓拓師門雖與本座交情匪淺，她卻對本座恨之入骨；第二，噬魂童子從千年前就已效忠於本座。”

慕容老兒靛青的面孔僵硬著，讓他詭異的面孔看上去如同戴了一張面具，那雙詭異的眼珠瞪著包裹拓拓和吳憂兒的黑霧，對拓拓的私自行為恨得咬牙切齒。

他知道這時候解釋已經沒用，強笑道：“千機真人，老子，老夫真的沒有惡意，要不然，何必殺了連天呢。”

千機子手中《千機冊》翻了一頁，唇角的弧度不知何時從儒雅變作了涼薄，帶著點倦意道：“你的打算本座早已明了，不夜天的追殺令本座能幫你消掉，但組建幫派一事勿要再提。”

慕容老兒大喜，繼而又有點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夫與不夜天已成血海深仇，真人如何……不，可需要老夫準備什麽給不夜天賠禮？”

千機子道：“本座只要薛天化的腦袋送給不夜天做人情就夠了。”

薛天化立知不好，手中折扇揮開，一道香風直撲慕容老兒。慕容老兒身材高大，薛天化距他又近，避已避不開，五指張開，自上而下在自己身前一抹，一片漆黑的銀河恰恰擋在香風之前。此毒名揚修真界果然厲害，薛天化蘊含陰陽道法的香風一碰上“銀河”就被腐蝕殆盡，甚至沿著斷斷續續的風向薛天化襲來。

薛天化急忙斷開香風與自己的聯系，腳步一錯準備繞過銀河攻向慕容老兒。

慕容老兒急道：“薛兄弟別聽她的，她在挑撥我們的關系好趁機脫身！”

“老子來就是為了解身上的蠱蟲，要是鬼嬌娘把拓拓殺了，咱們幹脆一拍兩散！”薛天化臉上出奇的瘋狂，目光掃過拓拓處逐漸變小的鬼霧和鬼霧下顯露出的一截腿骨，一咬牙道：“反正我先將你拿下了再說。”

慕容老兒既然能在不夜天追殺下存活三百餘年，神通道法自然不弱，他對千機子所言也並非全然不信。但千機子空口白牙，畢竟沒有真正的當了他們的宗主，成為一條繩子上的螞蟑可信。奈何薛天化來勢洶洶，他一時來不及細想，只得勉力招架，到後來也打出了火氣，漸漸收不住手：“看誰拿下誰吧！”

千機子同樣看見了那截腿骨，骨節粗壯、隱約還能看見腐爛的肉質，應該是驅蛇人吞圖的屍骨。但從他呆滯的目光看來，他的魂魄應該早已與白花大蛇合二為一，希望吳憂兒能抓住他的魂魄脫離身體進入蛇軀的一瞬間將其擊殺。

她看著自己手中的《千機冊》，長嘆一口氣——她現在根本無力使用其上任何一種能夠破除金丹修士護體靈氣的機關。

黑霧的範圍越來越小，越來越稀薄，已經漸漸能看見其內翩然起舞的婀娜身姿。每一個折腰、每一次探臂、每一個滑步都做到了極致，絲毫不給自己和他人留下餘地的決絕，鬼霧隨他舞動，鬼哭就是樂曲。

吳憂兒沒有一寸碰到拓拓，他只是自顧自的跳舞，方寸之內的陰氣就將拓拓迫得無處容身。白花大蛇纏繞在拓拓腳下，用自己的身軀為她抵擋越來越重的陰氣的壓迫，雪白的身體變成淺灰，一塊塊黑斑蔓延其上，巨蛇嘶吼著，分叉的舌頭顫抖著，卻始終不曾退開。拓拓盤坐在大蛇中，盯著吳憂兒的雙目通紅一片，細看能發現無數米粒大小的飛蟲混跡在黑霧中，一次次沖向吳憂兒，卻一次次被他身上的陰氣化為飛灰。

吳憂兒的道太過決絕淒烈，那非生既死的決然往往讓對手未戰先怯，再加上兩次忤逆天道帶來的威勢，整個修真界都無人敢擋其鋒芒。而拓拓畢竟年輕，竟敢用自己的道直接與鬼嬌娘對撞，這樣下去，必定是身死道消的結果。

終於，白花大蛇發出聲鳥鳴般的叫聲，蛇腹迅速脹大，血紅的蛇目瞪著吳憂兒，與拓拓如出一轍。

“小心，”千機子下意識沖向吳憂兒，“那是拓拓的魂魄！”

吳憂兒的道成於他的瘋，也毀於他的瘋，一旦起舞，他根本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麽，更不在意敵人究竟是否還有反擊之力，他只是自己跳自己的舞蹈，沈迷於自己的執念與瘋狂。

所以當他忽然被千機子抱住，他的眼中還帶著淚光：“別……”

大蛇爆開，血紅的肉塊合著元嬰高手的真元狠狠撞向二人。

千機子只覺背上火辣辣地疼，一張張帶著倒鉤的小口咬在上面，很快就開始麻木，她用最後的力氣轉身，拔出吳憂兒腰間的軟劍，一劍砍下拓拓的頭顱。

“別……死。”

吳憂兒最後一個字吐出的瞬間，就看見師傅抱著自己倒在地上，手中還緊緊握著那把染血的軟劍。

“師傅——”

☆、千秋共度不敢癡

吳憂兒乍見師傅倒下，猶自楞楞不知發生何事。

慕容老兒心思機敏，見千機子重傷就知不好，吳憂兒瘋起來可是殺得整個修真界膽寒的人物，此時千機子因他請來的人而身受重傷生死不知，鬼嬌娘焉能放過他？他目光掃過遠遠站在一邊的噬魂童子，噬魂童子馬上傳音道：“敢動千機子一根毫毛，我拼卻性命也不會放過你。”卻略過了神志不清的吳憂兒。

慕容老兒心頭大定，向同樣驚疑不定的薛天化打個手勢，齊使神通向鬼嬌娘撲來！

吳憂兒和千機子一起躺在地上，腰間還環著師傅的手臂，嫵媚如狐的眸子空洞地望著天空，對兩個高手的神通毫無反應，只呢喃著：“夢……成真了。”

他總是夢見師傅死了，也許這才是他們唯一的結局。一個骯臟的鬼嬰能得她垂憐已是生平大幸，居然還敢奢求更多，果然是會遭報應的。

薛天化的扇子盤旋著向他纖細的脖子割來，慕容老兒的銀河已經染上他的衣袖，他只蜷在師傅懷裏看著那天。

如果師傅死了，他也死就好了。雖然沒有來世，好歹結束沒有了沒有她的今生。

扇子劃破吳憂兒的護體靈氣，鋒利且混雜陰陽道的扇沿狠狠切在蒼白修長的頸項上，沒有遇見任何抵抗，輕而易舉砍掉了大魔頭鬼嬌娘的頭顱。

慕容老兒和薛天化都長舒一口氣。慕容老兒見銀河在吳憂兒手臂上蔓延的速度十分緩慢，傳音道：“鬼嬌娘又發瘋了，趁他還沒醒神，把我的銀河塗在你的扇子上，要了他的命。”

薛天化看著不施粉黛也清麗絕俗的絕色美人，暗中吞一口唾沫，狠心將飛回來的扇子遞給慕容老兒。

兩人都不敢發出聲音，生怕將吳憂兒驚醒。

吳憂兒發現了嗎？大概沒有。他的頸骨已斷，一絲皮肉連著頭和身子，臉上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好似世間再無可戀，頭顱一寸一寸移動，他的視線便一點一點往下移，直到……一只手按住了他。

修長粗糲，骨節分明的手，千機子的手。

“師，傅？”

他陡然抱住冷硬的人，動作太大頭往下掉，縷縷黑霧將頭和身子連接起來，小心翼翼往回拉，不敢驚動那只手，只能半寸半寸動。

千機子還沒有清醒，她只是下意識的，按住徒弟的腦袋。

“動手！”慕容老兒大喝道。

薛天化的折扇劈在吳憂兒身上，將他自肩膀到膝蓋劈成兩半猶自不足，扇子兇橫地插進丹田、用勁一扭！

吳憂兒臉上終於出現痛苦的表情，黝黑的血液從傷處滲出，眼中卻充滿喜悅，他一只手抓住薛天化的手，笑道：“不要，傷到，師傅。”

他還沒有失去她！

薛天化忽然驚恐地大叫起來，從被吳憂兒抓住的手腕開始，身體迅速幹枯萎縮，頃刻間變成一具僵屍，只有紫府丹田還留著一點點生機。

吳憂兒笑容中有著最瘋狂的一切情緒，歡喜、恐懼、憤怒、悲傷，而所有一切，都抵不過得知千機子還活著的狂喜。他被千機子按住的頭顱不動，拉著薛天化的手腕將人拉近，五根柔軟的手指插進他的丹田，挖出一團灰色的真元送進口中，快速而優雅。

他看見匆忙逃跑的慕容老兒，柔聲喚道：“別走。”

慕容老兒聞言身形一頓，噴出一口精血，施展秘法反而走得更快。噬魂童子緊隨而去。

吳憂兒無奈搖搖頭，他自己也就罷了，師傅身受重傷可拖延不得，只能放這老滑頭逃走。

“師傅，如果您敢死，憂兒就帶著世間所有鬼物自爆。”他抱著千機子踉蹌著站起來，已經支離破碎的身體掉下來，他便將身子化為鬼霧，只有被千機子按住的頭不敢動，淚水一滴滴從臉頰滑落，有的落入微笑的口中，嘗到了鹹澀的味道，“您總說憂兒假，笑是假的，哭是假的，連性別都是假的，可憂兒有一樣真，千年萬載、是生是死都是真，沒有千機子，吳憂兒活不下去。明明都說了千遍萬遍，你何必還要救我！”

他慢慢低下頭，一把金色的匕首插在無形的鬼霧上，只露出一截短短的刀尖。

“萬年桃木芯？”

吳憂兒出生開始身體第一次這麽痛，每一絲鬼霧都像人類的神經一樣傳遞著這中鉆心剜骨，他用最大的理智控制住自己的雙手，不可以握緊，會傷到千機子。他甚至沒有回頭，就這樣帶著桃木匕首走向內宅。

內宅裏有他出生時的一縷鴻蒙之氣，無論千機子中了什麽蠱，多麽重的傷，只要還沒有魂飛魄散，他就能用鴻蒙之氣救她。

在他身後，紫衣美艷的女子用生命的最後一刻，淚流滿面。

明明想報恩的啊，怎麽會變成這樣？

千機子再次在靛青繡赤紫祥雲紋的薄稠床幔下醒來，吳憂兒卻不在身邊。

她剛一動就發現背後身無寸縷，胸前卻捂得嚴嚴實實，背上被蠱蟲啃咬的部分居然已經開始發癢，幾乎能聽見皮肉一點一點生長的聲音。

她松開緊緊環抱著的手臂，怔怔回頭望著怎麽也看不見的傷處，也不知徒弟是否發現了那個秘密。

否則，他怎會不留在她床邊等她醒來？

如此一想，她忽而有些惶恐。她甚至記不得自己從幾歲開始不再是一個女人，也完全忘了如何當一個女人，這樣暴露後，將會發生什麽她全無把握。

如同人明明是赤條條的來到這個世上，當衣裳穿得習慣，即使在無人處也絕不願解去布料負累，否則就會手足無措，尷尬莫名。

強大如千機子也不例外。

“師傅，您醒了。”

千機子猛然擡起頭，見長發披肩的吳憂兒背著光從門外慢慢飄進來。漆黑的鬥篷將他頭顱以下完全遮住，精致的小臉失去血色，連嫣紅的唇都是死寂的灰白，襯著漆黑的發、空洞的眼，如同孤魂野鬼，行屍走肉。

“你受傷了。”千機子神色驟冷，向他伸出手道，“讓為師看看。”

吳憂兒聽見這句話眼圈一紅，所有傷痛委屈一齊湧上來，將所謂男子氣概拋之腦後，差點就直接撲進師傅懷裏大哭特哭。

“憂兒……”他癟著嘴巴可憐巴巴地道，“憂兒沒事。”

千機子從床榻上起來，披散的長發遮住背上的繃帶，身子還有些發軟，便對吳憂兒招手：“過來。”

吳憂兒猶豫一下，飄到床前，身後被黑發滑過的地面留下一道暗色的痕跡。

千機子望著那暗痕，眸色深深，指尖拈起吳憂兒的鬥篷，裏面果然只有一團黑霧，已不能維持人身。

“那兩人不能傷你至此。”她的手指探入鬼霧，簡單的法訣攪動霧氣，點點熒光趁機沒入霧中，忽然驚怒道，“至少萬年以上的桃木芯！何人所為？”

“憂兒體內陰氣難以控制，師傅小心。這仇憂兒想自己報。”

吳憂兒低著頭，眼淚珠子滾了好幾圈，不敢往下掉——萬年桃木芯非常人能有，他怕為她惹禍。

千機子收回手指，沈吟道：“不是慕容老兒，不是薛天化，噬魂童子……他自己也鉆研魂魄，尋常桃木也罷，萬年桃木芯絕不敢碰……”

吳憂兒試圖打斷她：“師傅……”

已經晚了，千機子猛然擡頭道：“你與拓拓鬥法時，羅沫何在？”

她總是明慧的，用聰明人的大腦去做傻事。

吳憂兒無奈解釋道：“拓拓將魂魄三分，她自身、白蛇、吞圖各有一魂兩魄，吞圖死亡時憂兒已將魂魄打散，白蛇自爆後魂魄回歸拓拓本體，您斬殺她時只殺了她體內原本的一魂兩魄，白蛇的魂魄卻因太過虛弱還未歸位，借機潛入羅沫體內的蠱蟲中，偷襲憂兒。”

“萬年桃木芯，不是魔門就是桃谷，為師定讓他們將這筆賬加倍還來。”千機子目光凜然，伸手去抓吳憂兒的手腕，欲幫他療傷。

吳憂兒笑著避開：“師傅，陰氣傷身。”

“為師如今還怕陰氣？”她指指自己的丹田，澀聲道，“傻徒弟，鴻蒙之氣乃你出生時天地饋贈，你強行將其取出，怎麽可能不重傷？”

鴻蒙之氣絕非頃刻間就能取出，吳憂兒只怕在闖地煞大陣前就已經準備好了。所以地煞大陣中被沒有爆裂的暴雨梨花擊中他才會受那麽重的傷，數年內都沒有恢覆修也為不是因為傷勢未愈，而是他失去鴻蒙之氣後早已跌落合體期。

“師傅好聰明，明明話本裏的人都是好久好久才能發覺的。”吳憂兒低頭嘟囔著，這時反而不哭了，認真道，“鴻蒙之氣乃天地初開時的一縷混沌，在體內溫養數年便可助您平衡陰陽二氣，到時吸收您原本的仙骨，便有機會一舉突破洞虛達到大乘境界。到時候有師傅護著，憂兒還要修為做什麽？”

“你……”千機子只吐出一個字就閉上嘴，她怕自己變軟弱，更怕自己偶爾的軟弱為人知曉，所以她的聲音絕不能發顫，而是淡定的，若無其事的。如果做不到，就只能沈默。

她無法否認自己有一剎那心動，也無法否認自己在一剎那後就醒悟。

反正千言萬語，都是她欠了他，誤了他，負了……他。

一個人，一個也，男子的“他”，好像變了一個偏旁就能皆大歡喜，但世間一切，都不過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她不能讓自己和吳憂兒“滿”，一旦滿了，就會變，焉知吳憂兒得知敬愛的師傅是個女子後是否還甘心當個修為低微的“小男人”？

吳憂兒猜不透千機子心中的覆雜情緒，只望見她兩千年不變的溫潤而淡薄世事的眼，連失望的力氣都早已失去，用兩根手指拈起千機子的衣袖，道：“師傅是如何發覺鴻蒙之氣的？憂兒明明很小心了。”

“為師沒有發覺，不過是推測而已。”千機子道，“為師的傷好得太快，而你即使被萬年桃木芯所傷，若有鴻蒙之氣，也絕不至於連人形都維持不住。”

吳憂兒惱了：“師傅你詐憂兒！”

千機子低笑著，將不敢接近自己的小徒弟拉入懷中，啞聲道：“乖，讓師傅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吳憂兒微微掙紮兩下，急道：“鴻蒙之氣還不穩，離得太近會……”

“不要小看你師傅。”千機子打斷他，閉上雙目道，“交給師傅就好，吳憂兒這輩子唯一的任務就是無憂無慮的當師傅的好徒弟。”

“好。”

——為師不求你出人頭地，只要你此生喜樂安康，無憂無慮。（第一章中千機子對吳憂兒的期許。）

他一直記得，也一直知道，師傅不喜歡他變強。

吳憂兒蜷在師傅懷裏，輕聲道：“師傅，你是不是感動了？”

千機子放開他，許久才道：“嗯。”

“那憂兒也提一個小小的要求好不好？”

她望著只剩一個腦袋依然小心翼翼的徒弟，以為自己會一口答應，卻沒有：“先說說看。”

“憂兒不知道師傅胸口有什麽，如果師傅不想憂兒知道，憂兒便不問、不查、不猜。可是憂兒的心好疼，究竟是什麽，讓您在昏迷時也死死護著，不得展眉？”

他終究哭了，哭得令人心碎。

“你看見了？”

吳憂兒搖頭：“沒有。”

對啊，她不讓他做的事，他從未違抗。吳憂兒是千機子的好徒弟，一直是。

千機子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笑容溫潤儒雅，寡淡如水：“一個選擇罷了，為師不希望你知曉。”

“那憂兒就永不知曉。”吳憂兒臉上還掛著淚水，緊緊攥住師傅的衣袖，順從又倔強。

片刻後，他終究不甘心，問道：“簡天行可知道？”

“知道，”千機子目光滑過他驟然僵硬的臉，微嘲道，“所以他決心殺了為師。”

作者有話要說： 終究沒舍得太虐男主，原本準備狠狠虐心呢。

想問一下，親們對第一人稱言情小說腫麽看？

笨笨喜歡嘗試不同類型的寫作，但是從上帝視覺到第一人稱的變化太大，勇氣不是很足。

這文進行到一半了，可以開始準備新大綱了。正好下周要去旅游，可能要請假，也許能在汽車上手寫把大綱搞定。

下面有幾個腦洞，如果有親喜歡的，請不吝告知。

1. 宮鬥，寵妃和東廠督公機關算盡的愛情。皇後對女主有知遇之恩、姐妹之情，卻為救女主被皇帝冤殺，女主因此晉升鳳位，無人知曉她已決心為皇後報仇。男主本是奪位失敗的前親王幼子，頂替某真·太監入宮，對人性炎涼心生絕望，最落魄時被女主發現他的才智，予以重任，故而全心為女主謀劃，但身份暴露後被女主疏遠。兩人都是心思縝密之輩，對彼此的陰謀陽謀更心有靈犀……最終HE。

2. 未來機甲。看《間之楔》產生的腦洞，高冷且畢生追求與強者戰鬥的女主，熱血小強男主，主奴文。男主被女主打敗時無意間發現女主女子身份，由好奇產生愛慕，卻因種種原因被女主以為是個被打敗後以對手性別掙回顏面的卑劣者。 星際戰爭激烈，人類選出十三位最強機戰師，地位等同皇族。女主成為其中之一，並將男主貶為自己的奴隸，因為她認為男主優良的家境限制了他的成長。男主在成為奴隸期間被女主各種淩虐，最終偷盜機甲逃離……最終HE。

3. 古代妖魔文。蛇妖女主，道士男主。女主是盤踞在皇宮中的千年蛇妖，皇朝為了供養她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暗中請道士收集神器除妖。女主發覺此事，化為人形搶先收集神器，遇見同樣沒有作道士打扮的男主。兩人都以為對方是普通人類，心生情愫。蛇妖命皇帝把道士洗刷幹凈送上自己床，皇帝請的道士是男主的徒弟，以為男主就是個普通人，真給搶回皇宮……最終HE

4. 古代君臣文。女主假裝太監扶持懦弱的質子一步一步走上皇位，她是他的良師益友，亂臣賊子，唯獨不能是他的如花美眷。他恨她把持朝政、藐視皇權，最恨卻是自己將她的玩弄，當成了愛情。

專註女強一百年~~

☆、番外·來生

我在酒吧裏遇見他，一個清秀得過分而可稱之為清麗的男人，眼睛形狀狹長上挑像一只狐貍，眼中朦朧得幾乎分不清眼白和黑色瞳孔，寬肩窄腰，雙腿修長。他身上的顏色總是非常鮮艷，但很少穿緊身或者露肉的衣服，包括短袖和短褲，一個多月我甚至沒見過他除了臉和手之外的皮膚。

他和我一樣是顧客，總是坐在吧臺最顯眼的地方等人，偶爾看看舞臺上表演的男女，柳葉眉皺起的幅度不大，卻將鄙夷表現得明確而不失禮，應該是個十分註意儀態的人。

作為一個正常的女人，我下意識看他。原本我不喜歡男人穿這麽輕浮的顏色，可我也不能強迫自己的審美觀舍棄如此俊美絕倫的大帥哥去看臺上畫得能與鬼認親的男人們，目光幾次移開，最終仍不得不回到他身上。

我以為這麽多看他的人中，我是不起眼的那個，但他似乎待我格外與眾不同——他展現給我的角度拍寫真一樣完美。

當然，也有可能僅僅是一個大齡女青年的自以為是。俊美的男人也許每一個角度都很完美，不過我之前沒見過這種層級的帥哥，無法判斷。

一個多月後的那天，他一口飲盡一杯烈酒，突然走向我，用一種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的神情哀求，請您看我跳一支舞好嗎？

上天是公平的，他臉上常帶著哀戚，哪怕身上每一寸都展示著何為“財貌雙全”。

他的目光一直輕柔地盯著我的臉，不會讓人覺得厭煩也不會和偷窺扯上關系，和看表演時一樣神奇的教養，我卻突然察覺出一絲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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