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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脈脈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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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衾之事還未有進展, 晏遲仍在思慮如何跟殷璇慢慢透露。另一邊的延禧宮卻是一片雞飛狗跳、混亂不堪。

彼時晏遲正在看新的緞面兒,還沒決定好綢緞拿來做什麽東西時,延禧宮的事情已經傳到了耳朵裏。

靜成雖然話少, 但卻敘述得清楚明白, 說東吾良卿與江情不知何故起了爭執, 良卿千歲打了他一巴掌,隨後江常侍去了太極宮, 也不知道跟陛下說了什麽, 反倒罰了良卿千歲。

晏遲撫摸綢緞的手停頓了一下, 圓潤通透的指甲上模糊地映出底下形制精美、色澤鮮亮的繡圖。他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隨後問道:“東吾怎麽樣?罰了什麽?”

“罰千歲他……給江常侍賠禮。”

晏遲輕輕地蹙了一下眉:“他必然不肯, 然後呢?”

“東吾良卿的確不肯,現下去跪佛堂了, 要抄三十遍修身養性的經文。”

晏遲嘆了口氣,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阿青原是剛剛將保養身體的藥膳拿上來,便見他要出門,忍不住勸道:“哥哥過一會兒再去, 不然該涼了。”

“回來再用也是一樣的。”晏遲稍稍有些著急。東吾心性剔透如水晶,是一個純然赤子,此番殷璇這麽處置,他必然要傷心了。

過了晌午, 斷斷續續地下起小雨。阿青撐了一把十八骨的青竹傘,傘面上繪著一只水間嬉戲的錦鯉,隨著傘骨轉動, 慢慢地在雨中游弋到發頂之上。

佛堂位於靖安宮東北方,離摘星樓相距不遠。內中常常有專人灑掃打理,曾經周劍星在的時候,他還常去佛堂參拜誦經,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下一片寂寥空曠。

因晏遲走得急了一些,雨絲沾衣,袍角稍稍有些潮濕,但他渾然不覺,等一直到了佛堂外面,才稍理衣袖,掀開外頭的垂簾。

內中散發著濃重的旃檀佛香,中央是幾位佛陀菩薩的金身塑像。下方是燃著線香的供爐和祭食。

東吾跪在正中央,背影有些單薄。他年紀小,身上穿著一件銀白的紗罩長袍,裏面是蘇繡的花樣。微微卷曲的棕色長發有些散亂,在鬢邊垂落。

他沒有回頭,似乎也沒有看著佛像,而是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即便是聽到了門口的響聲,也以為是佛堂的仆從前來添置燈燭,沒有什麽反應。

晏遲走近了幾步,在他身後停步,垂下手撫上了他的肩膀,低聲道:“可是受委屈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東吾茫然一楞,旋即轉頭看向晏遲,眼眶頓時紅了一片,眸中水光發潤,聲音不似平常清越脆亮。

“晏哥哥……”

他才叫了一句,眼淚忽地就掉下來了,劈裏啪啦地落滿衣襟。隨後又轉過身,擡手擦了擦眼淚,看著眼前的菩薩道:“哥哥快回去吧。原是我自找的,陛下又不……又不喜歡我。”

他抿了下唇,續道:“倘若是有情意的人,就是嬌縱行事、以下犯上,陛下也會……也會心存憐惜。我……我算什麽呢。”

晏遲雖然知道殷璇的目的,但卻不好安慰對方,便撩袍跪在他身畔,道:“那些經文,你抄了多少?我幫你一些,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東吾一聽更難過了,道:“抄什麽經,我寧願多跪幾天。”說著便把那些經文紙張遞給晏遲。

晏遲接過來看了一眼,見到上面的字跡拙劣零碎,亂七八糟地搗成一團,幾乎認不出是個囫圇個的字兒來。他半晌無語,想著自己無論怎麽寫,恐怕也無法跟東吾字跡相像了。

門外雨聲沙沙,落在春日裏青碧的草葉與花枝上。晏遲將他寫過的東西一一翻看,實在不能說這是個交得上去的東西,便輕聲道:“我慢慢地跟你寫,不著急。你先同我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東吾悶了一會兒,眼睛還是紅的,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他那雙淡琉璃色的眼睛特別透亮,這時候含著微微的淚意,更顯得神態楚楚。

“那個、那個江什麽,非要在宮裏彈琵琶,彈得可難聽,還不讓我說。”東吾捏了一會兒手上的經文,“我氣不順,過去打了他,他轉眼就跟陛下說去了。要說一個宮裏,我是主位,就是罰他也是應該的。他就是……有人護著……”

東吾的聲音越說越低,還未等晏遲回覆他時,忽地從門口又進來一個人,簾子掀起又落,雨聲有一瞬的響亮,隨後又慢慢地降低聲音。

一個人影站在佛堂的門口,遙遙地跟晏遲行禮:“請晏公子安。”

一旁的阿青伸手將晏遲扶起來。他轉過身,覆又重新見到這位江常侍。

江情的眉目發冷,是那種在冰窟裏浸透過的冰冷,但偏偏又硬是要柔和下來,神態中確有幾分像他。墨眸薄唇,唇瓣的形狀倒更像徐澤,色澤淺淡。

他身邊跟著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郎,目光跟江情十分相似。

“奉命,”江情盯著他道,“來看良卿千歲抄經。陛下說中原文字,千歲總要學會的。”

晏遲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按住了東吾的肩膀,微微用力,讓他稍安勿躁,隨後道:“那麽,有勞你了。”

江情點了點頭,他臉上還有一點微紅的痕跡,但已經消退下去不少,看起來並沒有多猙獰,反而像是一絲令人垂憐的點綴。

晏遲看著他一步步走近,一直近到面前。

江情的目光很冰冷,是那種偽裝柔和下的冷意,比徐澤還要更甚。他伸出手,隔著幾層布料,忽地觸上晏遲平坦的小腹。

“公子,保重身體。”他慢慢地道,“我聽說晏公子的身世十分坎坷,不如同我講一講?在佛陀菩薩面前訴說,可以將煎熬苦楚,上達神佛。”

晏遲退後半步:“不必如此。世間不幸之人,何止千萬。即便神佛處處傾聽,也不能處處相救。”

“我倒是很想聽。”江情很淡地笑了一下,他的語氣跟晏遲很像,可又有一絲微妙的不同,“我母親同我說,天下女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您以為呢?”

晏遲眉峰不動,連眼神都沒有變化,語氣平靜地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此事無論男女,人人不可免之,不知道江常侍說的,是哪一件衣服?”

江情半晌不語,久久地註視著他,隨後才道:“晏公子懷有身孕,已經很久沒有侍寢了吧?”

他近前一步,在距離東吾稍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撩袍跪下,焚香參拜,在金身塑像之前添上人間香火。

晏遲沈默不語,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東吾沈不住氣,瞥了他一眼,道:“那是陛下憐惜晏哥哥,如果換了你,你連生育後嗣的資格都沒有。”

江情轉而看向他:“比起我來說,良卿千歲入宮一月有餘,似乎還是……處子之身?”

這句話立刻將東吾激怒了,他氣惱地挽了下袖子,然後被晏遲阻攔住了,一腔惱火沒辦法發洩,氣得紅著眼睛掉眼淚。

他一邊擦拭眼角,一邊自己又把自己氣到了,覺得怎麽這麽不爭氣,讓人說兩句就收不住眼淚,他就是想跟江情繼續吵,也沒有任何吵架的氣勢了。

晏遲站在他身後,慢慢地給東吾順背,垂首低聲道:“陛下是不舍得傷害你。”

東吾的難受心氣兒才止住,轉過頭盯著面前的佛陀菩薩,越看越覺得他們不開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另一側的人參拜完畢,慢慢站起身。江情身上的衣飾與晏遲的相仿,但比他穿得更繁覆一些,修長白皙的手指上戴著那一日殷璇送給他的戒指。

他上下掃視了晏遲片刻,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忽地道:“晏公子,我聽聞您前幾日去太極宮侍墨。您到底是去侍墨,還是……”

他靠近兩步,貼到晏遲的耳畔低語。

“還是寬衣解帶,求人憐惜啊?”

晏遲的身份在宮中並不算太大的秘密,只要江情上下疏通,將宮裏的幾位老人打點好了,便能獲知他的一些訊息。

晏遲輕微地蹙眉,語調仍舊溫和地道:“江郎君不是剛剛才說,我多日未曾侍奉於陛下左右、未曾在鳳凰臺雨露承恩麽?”

“這個不好說。”江情盯著他笑了一下,“彤史可以不記載。若是不要面皮就能引來前所未有的榮華權力,又有誰能不動心。”

晏遲慢慢地聽他說,目光停駐在對方如冰的眼眸之間,反倒覺得有些奇怪。他回望過去,目光一直從對方眸間浮冰裏穿過,滲透到底層之中。

“你真是這麽想的嗎?”

晏遲緩緩地問了一句,隨後又道:“倘若真是心中如此,那你以後的傷情傷心,也可更少一些了。”

江情沒有聽懂這句話,也沒有貿然回應。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領,又看了東吾一眼,隨後行了個禮。

“良卿千歲、晏公子,風冷雨濃,我先回去了。”

說這句話時,語調恍然間又溫柔了許多,這回便極似正主了。

晏遲頷首道:“去吧。”

他的目光一直伴隨著江情的背影,穿過起而又落的垂落門簾,消失在脈脈春雨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東吾: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晏遲:……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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