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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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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建築經過多番安排, 輕易無法造成走水。而應如許正在禁足期間,反倒成了下手的好時機。

晏遲趕到永泰宮時,清寧殿的邊緣露出燒灼過後的傷痕, 柱木冰冷, 火舌舔舐過地方吐出層層的新疤。而清寧殿的最中央, 完好無損的正廳之中,殷璇的身影坐在最中間的位置, 旁邊是神情凝重的周劍星。

一個淡色的身影撲在殷璇的懷裏, 衣衫不整, 長發微亂地散落下來, 是應如許。

應如許埋在她的懷裏, 渾身上下都在發抖,都在不停地震顫著。他的肩膀上滲出燒傷的痕跡, 透出猩紅的顏色。

這是火焰燎出的傷口,在強行進行過一番處理之後,已經上過藥包紮完畢了。但應如許的精神狀態不太好,只有在殷璇身邊才能稍微安靜下來。

殷璇身上是一件暗沈的黑色衣袍, 恰逢他身邊的周劍星也是時常黑衣,兩人此刻看上去情緒都不是太好,便顯得氣壓尤其得低了起來。

她暗色的領口上繡著隱約的金線,是麒麟的圖樣, 花紋精美齊整,一針一線都精巧無比。但就是在這麒麟的紋路之上,卻被抹上了一點刺目的殷紅。

這是應如許身上的傷, 殷璇趕到時,永泰宮的火焰稍止,上下俱亂成一團,而應如許似是被嚇到了,躲在一個角落裏什麽都聽不清,別人俱不敢動,只有殷璇跨步過去把他抱了出來,也正是因此,在殷璇的手背上也留有一串燙傷的痕跡,似是烈焰在身上翻滾,灼出刺目的傷。

那時候應如許緊緊地攥著她的衣領,一直到現在都不願意放開,更不敢離開她身邊。

趕來的太醫正在給殷璇處理手上的燙傷,在上面塗藥時,殷璇嫌太過麻煩,就沒有讓安太醫塗完,而是隨意處理了一下,便抽回了手。

闔宮俱在。晏遲跟東吾來得稍晚一些。所有人都在傳來的命令之下齊聚永泰宮,心中似乎都已有揣測。

應如許的手一直攥著殷璇的衣袖,臉上的淚痕就沒斷過,濕.潤的淚光盈滿眼眸。而地上跪了幾個侍奴打扮的小男孩兒,身上都有傷,哭訴道:“陛下明鑒,我們萬萬是不敢縱火傷人的啊!永泰宮臨近澄湖、又是千歲所居之處,我們必然是要小心伺候的……”

殷璇沒有說話。她一雙漆黑眼眸平平淡淡地掃過去,卻讓人渾身上下都竄起悚然的寒意。

“陛下!我們永泰宮素來警備,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一定是有人要暗害我們千歲!”

正當那幾個近身伺候的侍奴哭訴時,殷璇身邊的周劍星忽然出聲道:“清寧殿是個安排妥當的地方,不會輕易發生這種事,其中必有蹊蹺。你們先不要哭,我問幾句。”

底下的侍奴垂首噤聲,含著淚等周劍星出言。

“火勢初起時,你們都在何處?”

下方的人紛紛回答,有說陪千歲讀書寫字的、有說在外吩咐膳食的、還有去尚宮局采辦東西的,不一而足。但相同的是,這幾人所說的話都有人證可尋,暫且值得相信。

周劍星轉移目光,看了默不作聲的殷璇一眼,一時摸不清她的意思,頓了頓語句,繼續問道:“第一個發現走水的人,是誰?”

從一旁的人群之中,一個穿著粗使女婢衣服的年輕女郎出來跪下,磕磕巴巴地道:“是我。我照例清掃道路,忽地見到清寧殿那邊……隨後便喊人過來,直至方才才將火勢撲滅。”

“你那時可有看到什麽人?”

那女婢猶豫了一會兒,似乎認認真真地回想了一番,隨後小心地掃了殷璇一眼,小聲道:“我見到……見到一個小郎的身影,就在清寧殿後頭的小廚房邊兒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覺得心口冰涼,渾身發冷。晏遲站立在略微邊緣的地方,聽著這其中的對話,越聽越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若是真有人以這種事情陷害應如許,怎麽會做得如此糟糕?如今弄成這個局面,豈不是……

正在晏遲思考之時,周劍星繼續問道:“你可看清是誰了?”

那女婢回憶片刻,看著地面道:“有些……有些像晏公子身邊的百歲……”

此話一落,頓時所有人的視線都移動到晏遲身上。萬眾矚目,連周劍星都意外地挑了下眉,把目光轉移過來。

原來這無妄之災不是落在應如許身上,而是在自己的身上。晏遲喉間一梗,話語一時難以續上,覺得這火根本不是在燒應如許,而是向著自己撲面燒灼過來,奔湧至面前。

在所有人矚目之下,晏遲邁出幾步,撩袍跪下,向殷璇附身一禮,道:“陛下明鑒。臣的貼身侍奴百歲在這之前,一直在宜華榭之中。有上下幾十人相見作證,此言實為徹底的汙蔑。”

周劍星沈默地佇立在原地,似是回望了一眼在殷璇懷中渾身顫抖的應如許,意有所指地向那女婢道:“倘若你汙蔑宮中的郎君,這是不可饒恕的死罪。”

那女婢看上去稍有些驚慌,但卻仍是堅持了這一說辭,在眾人面前絲毫沒有變更的意思。

殷璇這才略微擡起眼,望了一眼她,在她神情上停頓半刻,隨後垂眸望向懷裏的應如許,見到他臉色蒼白,埋在自己懷中哭泣不語,心中對此事已猜中了七八分。

人群之中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有幾句清晰的傳遞過來。

“宜華榭中全是你自己的人,究竟有沒有做這種事,只有晏郎君自己心裏清楚。”

“宮中只有他一人與蘭君千歲近來爭執,如果不是他的話,還能有誰?”

這句話在人群中傳來,一字一句地往下落。晏遲略微擡眼,看到殷璇望過來的目光。

她在眾人面前,向來並不怎麽顯露神色,更不輕易透露情緒,但在此刻,她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懷疑,而是一如往常般略微柔和地望著他。在視線相接觸的一剎那,晏遲肩上與心中的驟來之重擔,猛地放松下來。

他在這件事突然降臨的一剎那,第一個想法並不是謀劃與陷害,也不是去探究這是誰的手筆,而是殷璇的想法、以及如何自證清白。

倘若殷璇相信他,即便出於大局需要做出一些犧牲,在晏遲的眼中,也並不是一件大事。

就在這件事略微僵持之時,在人群之中突然傳來一兩聲分辨不清的外族語言,其中交雜著字句清晰但卻並不熟稔的官話。

“不是……我,我作證。”

原本在一旁聽著的東吾突然站了出來。他聽著這些他國語言,總是會有些遲鈍的。在跟晏遲交流的時候,也是因為晏遲說話照顧他、比較慢,才能順暢的交流出來。而到了這時候,他在旁邊聽的時候需要經過一段時間來消化其中的內涵,因此在旁邊聽了許久才發聲。

東吾仍舊站在原地,沒有行禮,也沒有跪下答話。他褐色長發有大半披落下來,用外族的發繩收束起來,頭發略微有些卷,眼眸眸色淡淡的,像是大草原上最通透的瑪瑙琉璃,在陽光之下泛著折射而出的淡光。

他努力用並不熟悉的語言為晏遲辯護,斷斷續續地道:“他的人,他的所有人,都在我身邊。”

在之前的交流之中,東吾已經對百歲有些印象了。在那女婢說出來時,即便花費了片刻來思考,但還是精準的對上了臉。

“沒有出門。”東吾盯著殷璇的眼眸,重覆道,“在我身邊。”

讓晏遲教東吾規矩這件事,是臨時決定的,因此知道的人並不多。但周劍星畢竟暫時主持後宮,比別人的消息都要更多一些。他聞言點了點頭,表情上看不出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而是轉過頭也看向殷璇。

殷璇看了東吾一眼,伸出手遞給晏遲,等晏遲把手搭到她手心上時,才驟然握緊,將人拉了起來,道:“良卿到京華不過幾日,想必不會作偽。”

晏遲註意到她的話語聽起來平淡無波,但其中卻有一些冰冷之意,便猜測除了眼前的這些事之外,還有別的事情,是只有她知悉的。

“既然你說,是晏郎身邊的人。”殷璇單手按在膝上,略微附身註視著面前這個神色慌張的女婢,眸光一寸寸壓迫下來,像是凜冽寒冬中淬了血的鋒刃,透出一股逼人的氣息,其中甚至有些不耐煩的意味。“而東吾,卻又為他作證。那不如讓善刑司好好問問你,嗯?”

最後這一個字眼落得很輕,卻足夠讓人如墜冰窟。

上一個進入善刑司的人已經屍骨寒透。那個地方就如同吃人的魔窟,如同深不見底的九幽地獄,進入到裏面的人,沒有一個可以全須全尾的走出來。

“我……我……”還不待她說出話來,侍候殷璇左右的女使已經起身將人拖了下去,在拖出清寧殿邊緣的時刻,那個人突然爆發出崩潰的叫聲,喊了幾句“陛下饒命”,就徹底帶離了永泰宮,連一句殿上變卦的機會都沒有給。

善刑司是殷璇自己的地方,只要事情出現明顯的疑點,一切就有轉圜的機會。

殷璇原本是將應如許護在懷裏的,不知怎麽,忽地撤開了一只手,伸手拿起案邊的翠色茶湯,淡淡道:“都回去吧。”

————

冷夜燭火明。

百歲坐在晏遲的右手邊,他今日未曾隨同而去,如今聽了白日的事,又氣又委屈,不知道怎麽哪件事都往自己身上找,在那兒默不作聲地哭了半盞茶,然後眼睛紅紅地給晏遲繡孩子的小衣服,抹著眼淚小聲啜泣。

“我本來就沒做出過這種事。”百歲低低地道,“卻總給郎主添這些麻煩……”

阿青坐在旁邊安慰了他幾句,看了一眼天色,正要去給晏遲侍候著更衣,門外忽地傳來一陣響動,院外燈光忽耀。

一個赤色身影從門口中邁進來,將落了霜的外袍褪下,從屏外繞入內室。

殷璇伸手免了禮節,沒讓旁邊的人通傳,在和暖燈光之下望過去,見到晏遲略微垂下的眼簾,在燭光搖晃之中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她走了過去,伸手觸碰到對方柔順的長發。而被觸感帶動、回過神的晏遲轉過了頭,看到那雙多情又似無情的桃花眼,此刻盛滿星光地看著他。

他有些話想說,卻又忽地覺得喉間發澀,一個字也講不出來,便壓著那種莫名的委屈,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指節,低聲道:“總不好好處理,我當時看著,都覺得很痛。”

作者有話要說:  沒啦,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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