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航，這照片裏的不是你嗎？”

耳邊響起莫小令久違的詢問。

我怔了怔，四顧周圍重新活躍起來的酒宴會場，還沒能從瞬間的時空轉移中回過神。

待莫小令再次催促的問了一遍，我才輕點了下頭，“恩，是我。”

我回來了。

“誒？你怎麽會在那裏？”莫小令說出和過去一樣的問題。

我裝作回憶的皺眉想想，笑道，“我在那裏差點絆倒，被人拉住，才免得破相。”

“哈？你小腦沒發育完全啊。”莫小令罵了我一句，而後八卦的問，“誰救了你誰救了你？”

我故弄玄虛，端起酒杯喝了口啤酒。

桌前多了一份水果沙拉，我側頭看去，是嚴寒。

他迎上我的目光，局促的笑了笑，“沒想到你還記得。”

我也勾起唇角，沒有說話。

莫小令瞇著眼來回巡視我和嚴寒，壓低嗓音，“餵，我怎麽覺得你和暖春之間的氣氛好詭異。”

我聽後一僵，過去的莫小令從來沒喊嚴寒叫做暖春過。難道是我回去了一趟的緣故？

擡頭看向照片，裏面的我還是和過去一樣，茫然的看著鏡頭，傻乎乎的樣子惹人發笑。

但有些事已經不一樣了。

比如說我記起了當初的自己也是因為險些絆倒而被嚴寒拉住，只是那時的自己太過目中無人，眼裏面除了方擎有具體的長相，其他男生一概面目模糊。

我對莫小令說，“你想多了吧。”

“哪裏是我想多了，還有，我突然覺得你好像變開朗了，怎麽回事？”

我楞了楞，勾唇，“你想多了。”

莫小令狐疑的看了我一會，“還有，我剛剛突然想起來，你高三那年就說了‘羨慕嫉妒恨’這組詞了，你說我做證人，去告光頭，能贏錢麽？”

我差點被西瓜汁嗆住，嚴肅的看向她，“小令，你真的想多了。”

“……”她撇撇嘴，不再說話。

酒桌終於安靜下來，我向方擎所在的方向看去一眼，他恰好看來，眼露笑意，指了指相片中少年的腿，說了句話。

看口型，依稀是“謝謝”兩個字。

是啊，這也是和過去不一樣的。

我已經用自己的方式，在方擎心底埋下對我的感激了，不是嗎？

“這樣，你就心滿意足了？”

四周又猝然寂靜下來。

我僵硬的坐在位子上，“你、你怎麽……”

“我怎麽還會出現？”對方嗤笑一聲，“還不是看不過去你太膽怯太可笑，同情心泛濫才出來的！”

我無辜的看向她，“可是，我覺得現在這樣，還挺好的……”

“挺好什麽？”她一個箭步竄到我身邊，攥緊我的前襟，神色嚴肅認真，“你捫

心自問，眼睜睜的看著他和其他女人談笑，從今以後他的溫柔只會給她，而自己只能默默的坐在角落裏舔舐傷口，這樣的結果，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我被她的質問問倒了。

沒錯，我不甘心。

人總是貪婪。在運動會的時候，我覺得只要被他看上一眼，為他單方面付出了就心滿意足。而剛剛，在方擎對我微笑著說“謝謝”的時候，我又開始動搖起來。

加把勁，再加把勁，搞不好我就能成功了。

忍不住在腦中擅自幻想著。

女人看出我的心思，斜斜勾起唇角，“那麽，你還要再回去一次嗎？”

“誒？”我驚訝，“還、還能再回一次？”

如果這次回去的話，我一定親自幫方擎處理傷口，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女人用食指指尖挑起我的下巴，努努嘴，“你看屏幕上的照片。”

我順勢看去。

LED屏幕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換了一張照片。照片上並排站著五個人，分別是石頭、徐鳴、莫小令、班長和方擎。他們每人手中都拿著燈籠，穿著蓬松的羽絨服，因為大笑的緣故，面前升騰起一團白霧。

這是高三那年的元宵節。

我回想起來，那年元宵節正好是周末，吃完晚飯後，我們一大家子人前往舊街看花燈和戲曲表演。舊街是那年才新建好的城區觀光項目，小橋流水，街上的房屋都是青磚綠瓦，中央的小廣場上建了個三層高的塔供人參觀，一樓空著，只有在逢年過節時才會搭上舞臺，邀戲曲班子來唱曲。

我本來是百無聊賴的跟著父母逛花燈，卻在聽曲的時候，撞見了莫小令。她說班上有幾個人組織了元宵聚會，正在舊街上閑逛呢。

而後，我被莫小令拽走，這才知道原來方擎也是那幾個人中的一員。

我以為這是緣分，一路上跟在大部隊後頭小鹿亂撞，但始終沒有勇氣像小令那樣大大咧咧的上前攀談，以至於到了最後拍照的時候，我只好縮在一邊裝作興致勃勃的看花燈。

可悲。

我默默的看著照片的右上角背對著鏡頭將花燈舉過頭頂的自己，心裏暗罵了一聲。

連自己都看不過去了，那時候的我怎麽就這麽的不爭氣呢？看方擎一眼會臉紅，說一句話肯定要結巴，平時在上學的路上看見了，就鬼使神差的放慢騎車速度，偷偷摸摸的尾隨方擎，活像個不入流的跟蹤狂。

喜歡他，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麽我總是不自覺的放低自己，用卑微的姿態仰視他呢？

我就不能……拿出些魄力和膽色出來，讓他刮目相看嗎？

“怎麽樣，要再試一次嗎？”

我被那道動聽的女聲蠱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而後，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餵，餵餵林航，你站著睡著了？”身體被猛烈搖晃，我驚醒，看向說話的人。

莫小令納悶的皺著眉，“我問你要不要和我們一塊玩呢，說話啊。”

“啊？我……”居然……這樣就回來了？

耳邊是旦角依依呀呀的唱腔，空氣冰冷，我將腦袋往圍巾裏又縮了縮，沒有一點開口說話的欲望。我最是怕冷，到了冬天恨不得能變成熊到山洞裏冬眠。若不是這次被爸媽死啦硬拽，我才不會出來。

舉目望去，青石板路上人山人海，墻根底下都是販賣花燈的商販。小朋友蹦蹦跳跳的跑過，舉起五光十色的花燈，映出她圓嘟嘟的可愛面容。

我傻帽似的靠著石獅而站，四處觀望，終於在人流中發現了我們那一大家子人。

爸媽和印象中一樣，正頗為投入的聽著昆曲。姑姑和姑父一邊打鬧一邊拍照，苦了我那臉皮薄的哥哥。

莫小令的嗓門大，不一會就吸引了我媽的註意力，她笑，“同學們也在，那你去玩吧。”

說著，我媽就將她的手機塞到我手裏，“等我們要走的時候，就給你打電話。”

高三時候的我還沒有手機，我急忙將手機放到兜裏，還沒來得及說話，莫小令就活潑可愛的對我媽說了聲“謝謝，阿姨再見”，拉著我蚯蚓附身一般在人群中擠來擠去。

我微嘆著氣，緊跟莫小令身後，嘟囔了一聲，“你這手勁是越來越兇殘了……”

以前怎麽沒註意莫小令是個怪力女來著？我的手腕居然都被她握疼了。

終於擠出了看戲的那一堆人，我松了口氣，正想抱怨莫小令的臂力，就聽她大叫起來，“嗨，嗨嗨，石頭，班長，我在這呢！”

莫小令站在石階上高亢的揮舞雙手，骨血裏有用不完的力氣和沖勁一般。

不遠處的男生終於發現了她，擡手示意後，便向這走來。

冬夜清冷黑暗，商販的叫嚷和小孩的哭鬧交相輝映，遠處有花燈，流光溢彩的倒映在人工湖上，襯得湖水清澈，波光粼粼。

我楞楞的看著那潭微微晃動的湖，它上頭有一座小小的拱橋，行人川流不息。橋頭上站著兩個人，他們手挽著手相視而笑，男生細心溫柔，見女孩穿的少，就將自己的圍巾取下，圍到了女孩的脖子上。

恰巧有禮花燃放，砰的一聲，五彩亮點在夜空中徐徐落下。

兩人不約而同擡頭去看，絢爛火花下，男孩伸手，輕輕的擁抱住女孩。

我眼眶一陣發燙。有沒有搞錯，居然讓才剛剛回來的我撞見過去的我不曾見到的景象。

原來方擎，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和簡樂樂交往了。

心中酸酸澀澀，嫉妒不甘和落

寞齊齊湧上。

莫小令沒有察覺我的情緒變化，而是問著已經走過來的兩個男生，“其他人呢？”

“就快到了吧，約好了這個點在這見面的。”

過了一會，方擎和簡樂樂一前一後的來到這邊。

我註視著緩緩走近自己的方擎。光與影中，他側身而立，淡笑著與班長交談，所有獨具匠心的花燈和絢爛明亮的煙火仿佛都是襯托他的背景。

他是那麽的優秀，並且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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