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過體育館時，我停下來腳步。

不是跑不動了，而是不經意間，看到了映在體育館外側那片玻璃墻上的自己。

我怔忡著走近。

玻璃中的我是17歲，體型微胖，穿著印有蠟筆小新的卡通T恤衫，牛仔褲，帆布鞋，又土又楞。臉蛋也是平常，留了偏分劉海的短發，因為胖了些，眼睛被擠小，臉頰肥嘟嘟的，雖然莫小令總是誇我皮膚好手感好，但我並不喜歡。

誰不想要窈窕的身姿？骨感美人才漂亮呢。

也正是因為我胖嘟嘟的，潛意識裏才會自卑，覺得配不上閃閃發光的方擎，就算喜歡，也只是偷偷的註視，從來不敢表白。

怕被嘲笑。

我能想象得到，萬一大家知道了平凡無奇的自己居然有膽量喜歡方擎之後，會有什麽表現。

青少年是熱情的，純潔的，可愛的。可正是因為天真，說出來的話才更加殘忍。

他們不懂人情世故，也不願意曲意逢迎，心裏想了什麽，便脫口而出，才不管聽到這些話的當事人心裏會有多難過。

我垂下眼，心裏的不安和自卑，破土而出。

莽撞的沖過去幫方擎貼創口貼，真的好嗎？我能克服那些暧昧的不屑的目光，忠實自己嗎？

我害怕。

渾渾噩噩的走回觀賽區時，莫小令已經回來了。

她一把拉下我，佯裝生氣，“你怎麽不等我就去小賣部了？買了什麽，給我看看。”

我訥訥的任她翻我口袋，“你買創口貼幹什麽？”

“我、我想萬一有人受傷了，大概用得上……”終究還是自卑的，時隔多年，擁有了成年人心智的我，還是被外貌、流言打敗，眼睜睜的放走唾手可得的機會。

“哎呀，你怎麽盡想壞的方面呢，呸呸呸，烏鴉嘴，我們班會一路領先取得三連冠的！”

她抽了我一下，搶過我手中的創口貼和酒精，準備塞到包裏。

巡查紀律的班長眼尖看到，“誒，莫小令你拿著什麽？”

“林航買的創口貼。”她笑著舉起手中的東西，“有這點錢還不如買幾個面包吃實在呢。”

班長笑，而後擰眉想了想，“以防萬一，還是放到桌上吧，保不齊就派的上用場呢。”

說罷，他便拿著創口貼和酒精走了。

我滿心懊悔，可事情進展到如今地步，還能怎麽辦？

長嘆口氣，我叫住班長，“這還有紗布呢。”

“啊？”

“萬一受傷了，用紙巾不衛生，還是用紗布比較好。”

“哦哦，沒錯沒錯。”班長憨憨的撓著腦袋，“林航，看不出來啊你倒是挺細心的。”

被你誇了我一點都不開心。

在班長詫異的目光下，我黑著臉走回原位。

由於

怕比賽場地人員聚集過多引起騷動，只有掛著特殊標牌或者參加比賽的運動員才可以入場。

我嫉妒的看著莫小令用別針將號碼牌別在自己胸前，“早知道我自己報名參賽了……”

這樣，還能插科打諢，去瞅瞅在操場的另一端，正在參賽的方擎。

“你嘟囔什麽呢？”莫小令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沒什麽。”我撇撇嘴，合上手中的雜志，“只是覺得無聊。”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我們拼死拼活在賽場上比賽，你沒點貢獻不說，居然還敢嫌無聊？”她揪起我的耳朵，“林航，你給我好好地寫加油稿！”

她氣勢洶洶的和其他比賽成員向操場邁步。

我捂著耳朵，哼哼唧唧的看向場內。

200米男子組比賽似乎開始了。只可惜200米只有那麽點遠，方擎根本跑不到我們這邊來。

失望。

“徐鳴，這是寫好的加油稿，你送到主席臺去。”

班長的一聲吼讓我眼前一亮。

送加油稿……

我猛地扭頭，嚇了後排正津津有味看漫畫書的同學一跳。

“林航，你幹嘛？”不理他的疑問，我站起身，走到徐鳴面前。

他正數認真的著加油稿。

“那個……”高中時代，我由於體型問題一直自卑，極少和男生交談，靦腆且怯懦，只有跟女生混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展露本性。

所以當我主動跟徐鳴攀談的時候，他明顯的楞住，“呃……林、林航？”

“恩。”我點點頭，神色嚴峻，趁他不註意的時候，搶過他手中的一疊加油稿，“這個，我幫你送。”

“誒？可是我……”

不等他回絕，我就跟被追殺一般狂奔而去。

有加油稿護航，我順利的通過檢查，悠然的漫步在操場上。

“砰——”一聲槍響，我順著聲源看去，果然是主席臺下的賽道在進行200米半決賽。

我立刻跑過去，撕破臉皮，跟個猴子一樣擠開賽道邊觀賽的人，搶了個極好的地點。

“嗷……”似乎有人被我踩了一腳，我頭也沒回的道了歉，專心看向賽道終點。

方擎不負眾望獲得小組賽第一，同班同學沖上去對著他的腦袋一陣蹂躪。

又過了兩分鐘，裁判宣布參加決賽的學生名單。

身邊有人說了聲借過，我讓讓身，目光沒從方擎身上挪開一秒。

所以，直到參加決賽的六個小夥如疾風般從我面前飛過時，我才隱約從他們中間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方擎率先沖到終點，嚴寒緊隨其後。

高中時代的嚴寒……我竟然，在這裏遇到了他。

他比方擎還要高幾公分，身材更是強壯，體型修長的方擎往他身邊一站

，居然像是只弱小無力的白斬雞。

只能說嚴寒實在是太強壯了。

那時，最受歡迎的就是方擎這類成績好，個性好，打籃球還好的清俊男孩。嚴寒由於體格太過孔武，有種不合年紀的成熟，總會讓同齡女生覺得很恐怖。

前三名被校方邀上主席臺頒發獎狀。那金牌完全是個山寨貨，粗制濫造，顏色艷麗，但戴在方擎身上，便怎麽看怎麽閃亮耀眼。

愛屋及烏這個詞果然很對。

我心滿意足的從另一邊的樓梯走上主席臺，送上加油稿之後，習慣性的向下方的賽道看了看，不期然的，居然跟嚴寒對上了眼。

我下意識朝他點頭微笑，直到他微紅著臉疾步離去才反應過來。

24歲的我和嚴寒相識多年，才會這樣笑著問好，現在的他根本不認識我。

我苦惱的揉揉腦袋，算了算了，馬有失蹄，著眼未來才是正經大事！

一路小跑跑到場外，精疲力竭的我一屁股坐到小椅子上。沒過兩分鐘，參加扔鉛球比賽的莫小令回來了。

“第三，我居然得了第三名啊！”莫小令一張臉燦若夏花，舉著銅牌炫耀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羨慕吧？我真該謝謝你，否則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臂力這麽強悍吶！”

“你在給我施催眠術麽？”我揮開她的手，“誰要對你這種人羨慕嫉妒恨，浪費我感情。”

“羨慕嫉妒恨？”莫小令納悶的重覆了一遍，“欸，這個詞不錯，不錯！”

我這才想起來這年頭非誠勿擾還沒開播呢。

頭疼的聽莫小令一遍一遍重覆著那三個詞組，我絞盡腦汁地想辦法讓她遺忘，操場上卻又響起了一聲槍響。

“哦哦，4×400接力賽！”莫小令兩手扒著欄桿，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做著實時轉播，“第一圈是爆發力極強的方擎，方擎第一，第一，他跑過彎道，保持領先，近了近了近了，同志們，喊啊——”

“方擎加油！！！”

呼喊聲震耳欲聾。

我捂著耳朵大吼，“方擎加油！！！”

我也真是悲催，不跟大夥保持一致，偏偏挑他們喘氣的時間喊加油，這下好了……大家喊的時候我休息，大家休息的時候我吶喊，一高一低，此起彼伏，配合得無比默契。

方擎跟踩了風火輪一般跑到了終點。

莫小令默默的看著我，“林航，你居然敢搞特殊？”

我用腦袋抵住鐵欄桿，恨不得一頭撞暈過去，“沒、沒有。”

“沒有你單獨喊加油？你、你你你居然敢用這種方法引起方擎的註意，我我我……我不跟你玩了！”

“……”17歲的時候，我們威脅朋友的手段都是這麽幼稚麽？

小插曲過後，我們班毫無疑問的獲

得小組第一。

第二組是偶數班級，沒我們什麽事，大家就又萎靡下來，該寫作業的寫作業，該寫加油稿的寫加油稿，該看漫畫的看漫畫，該聊天的聊天。

莫小令扯著我說，“你猜我扔鉛球的時候看到了誰？高二的那個可樂小帥哥，他一直盯著我看，你說他會不會喜歡我？”

我看了她胸前掛著的銅牌一眼，“他大概是被你的臂力震懾到了吧。”

莫小令沒聽出我的話外之音，嬌羞的絞著襯衣下擺，“唉，他果然是註意到我了……”

我頓覺無力，雙眼放空看向操場，又是一陣槍響，我看著那道奔跑而來的熟悉聲音，輕聲說，“啊，嚴寒……”

“恩？你說什麽？”

“嚴寒。”我腦袋一時沒轉過彎，指著越跑越近的人對莫小令說，“你瞧，這不是嚴寒麽？”

“什麽嚴寒，我還暖春呢。”莫小令瞪著飛跑過去的嚴寒，“你怎麽認識他的，長得人高馬大的，不是你的審美啊。”

我反應過來，支吾了一聲沒說話。

還好莫小令是個單細胞，不一會就忘了這件事，蹦蹦跳跳的從化學委員那借到了假期作業。

“趕緊的趕緊的，把答案記下來。”

我連忙翻出圓珠筆將答案抄到了作業本背面。莫小令伸長了脖子放風。

“ABCBD、CACCB——”做著和回憶中如出一轍的事，我抄著抄著，忍不住笑出聲來。

“餵，低調，就算有作業抄，也不用樂出聲來。”莫小令嚴肅的對我說。

我一看她的臉，更繃不住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她很詫異。而我根本不能跟她解釋我大笑的原因。

重新回到17歲，在青春洋溢的操場上看比賽，加油吶喊，趁機抄作業，我忽然發現17歲的自己好幸福。無憂無慮，在情竇初開時有一個優秀的男孩供我暗戀，那段時光青澀美好，如同第一縷晨光，照亮了24歲的我。

時間毫不留情的向前走著，我匆忙跟上，一路走一路丟，學會了杞人憂天、患得患失，瞻前顧後，丟了年少的純真、孩子氣，和知足。

一時間感慨萬千，我擦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正要開口，就聽身後騷動起來。

“方、方擎受傷了！”

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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