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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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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清這個人, 在朝中“查無此人”。放在京裏,明面上的身份是一方巨賈, 名下布莊、銀號、酒樓、茶肆,乃至青樓不計其數。

但其實這些生意與沈宴清看似纖弱的身形一樣,都是障眼法。她的真實身份是暗營指揮使,那些生意她都顧不上親自去管, 至於“纖弱”的身形之下,是隨便一伸手就能把人鎖喉致死的本事。

暗營只聽命於天子, 朝中宮中也不過一小部分人清楚暗營的確存在, 於更多官員而言,它都不過是個子虛烏有的傳說。

所以哪怕只是為了隱匿行蹤, 暗營中人也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是高手,指揮使尤其如此。

虞錦發了話,鄴風就進側旁的書房,打開暗格,掰了一下裏面的木鈕。暗格裏依稀有輕微響聲傳來, 像是一環扣一環的機關, 運作中將那輕微的聲音越送越遠。

皇帝召見暗營指揮使,歷來是這樣的召見。至於裏面的機關究竟是何構造,虞錦也不清楚, 只知它環環相扣鋪得甚遠,終點一直通到沈宴清府中。

等了約莫一刻, 女皇從容不迫地揮退了宮人。又過不多時, 一道黑影從殿梁上直落下來。

“陛下。”沈宴清抱拳。

虞錦下意識地擡頭掃了眼殿梁——講真, 雖然她做了兩輩子皇帝,到現在也依舊好奇,皇宮戒備森嚴,沈宴清到底是如何一次次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宮來的。

虞錦剛登基那會兒就想過,前輩女皇們真是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八個字做到了極致。不然若暗營指揮使有什麽問題,弒君都不過一眨眼的事。

正了正色,她直說主題:“你幫朕盯一個人。”

“盯梢?”沈宴清慣是不羈的性子,在聖駕面前也沒太多拘謹,聽言一臉的好笑,“什麽人,竟要臣親自盯著?”

虞錦:“方貴太君。”

沈宴清的神情明顯一震。

暗營素有規矩,只奉旨辦差不過問原因。但這個答案實在太讓人詫異,她啞了半晌,終是試探著問了聲:“……方貴太君?”

“朕一時也說不清楚。”虞錦頓了頓,“只是有些事讓朕心裏不安生,你且盯著便是。”

“諾。”沈宴清應下,秀眉淺鎖著想了想,又問,“那安王那邊……”

安王就是虞錦的二妹虞繡。

虞錦略作思忖,搖頭:“先不必管她。”

暗營的人本事再大,盯得人多了也還是會增添被發現端倪的機會,一旦打草驚蛇就是麻煩。現下她對他們不過幾分懷疑,倒也不想招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煩,先探個虛實再說。

沈宴清點點頭:“那臣這便去。”

虞錦嗯了聲,而後只一眨眼的工夫,沈宴清就不見了。

殿梁上也沒人,真不知道她是打哪兒走的。

之後的數日,虞錦都沒再去德儀殿,有事就找楚休來問問,絕口不提楚傾。

於是楚休傷病初愈回來當值時不免忐忑,顯然想探問她是不是還在生楚傾的氣。虞錦很想寬慰寬慰他,但是吧,又不知該怎麽說。

——她覺得自己沒在生氣了。畢竟是在這個位子上,她真要氣得那麽厲害,就算不能殺楚傾,找點茬治他一下總也可以,但她並不想。

可同時,她又一想那天的事就慪的慌!

所以他不來找她,她就不去找他。

哼。

一家子罪臣,還打算讓她去跟他低頭不成?

如此,便是足足一個多月沒見面。

虞錦政務繁忙,每天大半工夫都埋在奏章裏奮戰,得閑的時候少之又少。

但偶爾一得閑吧……她有時會猝不及防地想到他。

想他幹什麽!

——每每這樣的時候,她都懊惱得很。

明明之前的兩年多她都可以心安理得地當他不存在,如今是怎麽回事?是因為這幾個月見得多了,讓她習慣身邊有這麽一號人了,還是因為楚休就在禦前,無形中總在提醒她還有這麽個人的存在?

她煩亂地沒有深究,每當再猝不及防想到他的時候,她就趕緊幹點別的把他從腦子裏擠出去。

如此一直到了七月初四。其間虞錦與吳芷之間的書信一來二去,基本把“義務教育”的事定了下來。

首先是對小孩子的課。

二十一世紀國內搞的是九年義務教育,但那是未來社會的生產力和教育程度緊密掛鉤,當下還是傳統農耕為主,九年制一來犯不上,二來也確實難搞,所以最後定下的是“三年義務教育”。

六到九歲之間,學學認字寫字,有個基礎水平。同時疊加類似於“思想品德課”的課程,提高全民素質,理論上應該能有效降低惡性犯罪的比例。

當然,如果讀完這三年還想繼續學,憑本事考官學便是。

其次是對成年人的“掃盲班”,課程和小孩子學的東西也差不多,都很基礎。

考慮到成年人現在都是主要勞動力,讓他們把維持生計的活兒都放下去讀書不可能,所以掃盲班只在晚上進行一個時辰,並且不強制要求每個人都去。

但去參加的,減免一成賦稅。夫妻都去參加的,再減一成。

除此之外虞錦還設置了“積分兌換制”——即連續打卡一個月可以換幾斤米或者半匹布,搞點小恩小惠,類似於未來社會app打卡一個月送你五塊錢優惠券。

今天在早朝上,虞錦和群臣說了說這些事。早朝之後,戶部官員到了鸞棲殿求見。

三年讀書識字和掃盲班她們沒意見,但後兩項她們意見很大。

戶部慷慨陳詞,說朝廷要用錢的地方多,不能這樣減稅,措辭還算有理有據,可惜她們不知女皇還有另一重視角。

虞錦自認上輩子當皇帝當得不怎麽樣,但接下來幾十年都有什麽大事她還清楚。

首先大型戰爭,沒有;大型天災吧,有幾回,但開銷有限。

這樣的情形下,國庫一直充盈到了她離世。

另外,在那幾十年裏,朝廷後來也減免過幾次賦稅。

那幾次減稅倒都不是為什麽特殊情況,而是先前定的稅太高了,雖沒到“苛捐雜稅”的地步,但經年累月地積壓之下百姓也受不了,最終爆發了幾次鬧事,讓朝廷不得不減稅。

所以對虞錦來說,既然遲早都要減,那不如早點和和氣氣把這事辦了,何必等到民怨四起再按鬧分配?

但戶部又不知未來會發生什麽,自然不會這樣想。

君臣兩方就為這個爭執起來,從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到針尖對麥芒,虞錦心裏慪得夠嗆——朕知道未來但朕不能說啊!

最終的結果,是戶部又一次迫於她的淫威做了妥協。

戶部尚書告退的時候臉色都是青的,眉梢眼底端然寫著一行“你就折騰吧”;女皇的臉色也是輕的,心裏直呼原來知曉未來也可以這樣苦逼。

她冷著臉喝了口茶,鄴風進來稟說:“陛下,元君求見。”

“喲呵,稀客啊——”幾許餘怒令她冷笑出聲,說了句刻薄的經典臺詞。

她又忙正一正色:“讓他進來。”

鄴風應聲,便折出去恭請元君入殿。

楚傾自也記得她月餘前的拂袖離去,一壁入殿一壁探她的心思,就聞她心底的不滿一句接著一句。

“呵,一個多月了,你還知道過來啊。”

聽來倒像嫌他來晚了。

“有本事你別來啊,咱們就這麽僵著,看誰僵得過誰!”

還在賭氣。

“你最好給我考慮好了再開口,再擡杠我……”她的目光掃過硯臺,“我砸死你!”

“……”楚傾凝神,端然一揖,“陛下。”

女皇聲音清淡:“元君有事?”

他道:“大選結束了。”

她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昨天是大選。

她壓根沒顧上,問都沒問一句。

接著,他呈上一本冊子:“這是臣與貴君一起為宗親們挑的人,請陛下過目。”

她淡淡地接過去,隨口問他:“貴君還請你一起去了?”

那陣子為了讓他專心查楚休落水的案子,她讓他把這是交給姜離了,倒不知姜離後來還邀了他一起辦。

楚傾點點頭:“是。”

“是?沒了?不說點別的?”

“怎麽個意思?我都沒怪你你還跟我賭氣了是吧?”

虞錦邊翻冊子邊在心裏罵他。

“也不知道我母皇怎麽想的讓我跟你成婚,不然你鐵定沒人要!”

楚傾眉心輕跳。

“嘁,還杵在那兒幹嘛,正事說完了趕緊滾唄!”

“咋地,你不跟我道歉,還打算我跟你道歉啊!”

楚傾有點撐不住了,收了神思,輕咳了聲:“陛下。”

女皇風輕雲淡地擡眸:“嗯?”

他情緒覆雜,目光在地上盯了半晌,才又開口:“陛下別生氣了。”

虞錦白了他一眼,低頭繼續看折子。

“誰要你道歉啊,我才不在乎!”

聽起來卻沒有方才那麽惱火了,外強中幹地硬撐著慍意。

“臣那日沒有別的意思。”他道,“只是對臣來說,除卻為家裏說幾句話……”

“臣也做不了別的了。”

虞錦忽地倒吸涼氣,好像心底突然受了一記重擊一般,讓她呼吸不暢。

鋪天蓋地的壓抑席卷而來,將她的一切防禦擊得潰散——她一下子生不起氣了,倒有一股難過克制不住地湧上心頭,讓她無處可逃。

他怎麽能……他怎麽能這樣呢!

他在這裏賣什麽慘!

她竭力安撫自己的情緒,目光所及之處,他無甚情緒地一揖:“臣告退。”

往後退了兩步,他便轉身向外走去。虞錦看著他,不知怎的,她忽而覺得這個已不陌生的背影看起來形單影只,孤獨之至。

她更難過了。

她當然可以安撫住自己的情緒,她的家人又不在牢裏,宮裏又還有這麽多人關心她討好她,真情也好假意也罷,她從不缺少這些支持。

可誰來安撫他呢?

她惱他總要為楚家說話,覺得他是有意惹她不快,卻從不曾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又會如何?

全家上百口人都在牢裏,自己是唯一能和皇帝說得上話的人,大概誰在絕望中都會舍出命去辨個是非吧。

可她一直為這個恨他。

她怎麽這麽刻薄?

“楚傾。”虞錦開了口,嗓音低而啞,他好像沒聽見。

她忙清了清嗓子,又喊了聲:“楚傾!”

正要邁出內殿殿門的楚傾收住腳,回過身來,等她說話,或是等她的雷霆之怒。

虞錦盯著手裏的奏章:“有新送來的大紅袍,元君嘗嘗?”

說著她便示意鄴風去沏茶來,將奏章放下,睇了眼幾步外的椅子:“坐。”

楚傾沒說話,依言過去落座。虞錦自禦座上起身,也踱過去,坐到與他一方小桌之隔的椅子上。

他偏過頭來看她,她有點不知道怎麽做才好,訕訕地和他對視。

很快,鄴風將茶端了過來。

茶盞擱到桌上,她往他面前推了一推。

點心也放過來,她又往他面前推了一推。

楚休在幾步外傻眼看著這情形,不知是不是前陣子養傷總能在幻覺裏看到動物的緣故,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兩只貓。

那是他之前靈魂飄忽時在宮外路邊看見的貓,一黑一白,很兇狠地打了一架。

但兩只貓似乎是朋友,打完架冷戰了一會兒,就又忍不住地想招惹對方。

於是黑貓故作冷靜地坐在那兒舔爪,時不時偷瞄白貓一眼;白貓自顧自地在旁邊打滾兒玩尾巴,“一不小心”就把爪子伸到了黑貓面前。

一伸出去,它就不縮回來了,躺在那裏一下下地夠黑貓的下巴,賤兮兮的模樣看得楚休想笑。

他想它的意思一定是:“你理理我唄?”

陛下現在淡漠的外表下也是這個意思。

——好茶給你,點心也給你,你理理我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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