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聽。李神愛走的時候為她留下了一千元人民幣。可惜那一千元最後成了手術費。

“……我立刻請假去海邊找你。倒是很快找到了，不過可惜，聽說那個時候你已經和酒店的太子爺一起走了……”靜浩繼續回憶著過去。

走了？

他說得始終太隱晦，他心裏一定覺得那個人就是她所謂的金主吧，肥頭大耳年紀又大。其實海鮮城那個所謂的太子爺只是一個很可愛的年輕人，他叫岳林。店裏的服務員都很喜歡他。剛到的第二個月，晚班的兔兔餓了，趁著大家沒註意，她悄悄地偷了一個包子吃，沒想到剛好被岳林發現了。他不僅沒有怪她，反而在她下班後開車帶她出去吃宵夜。在知道她住的是一個不很安全的私房之後，他連忙幫兔兔退掉房子，把她接到酒店來住。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沒有為什麽，也許是為了浪漫的冒險吧！”岳林傻笑，“一個能夠帶著起卡地亞手鏈的人怎麽會屈尊在一個酒樓裏做服務員？你一定是和家裏鬧翻了，所以離家出走呢。我喜歡勇敢的女孩。所以我喜歡你。”

兔兔啞然。她胳膊上一直沒有摘掉的手鏈是爸爸從巴黎帶回來的，一直舍不得丟掉。沒想到這反而給了她好運，“你弄錯了，我的是贗品而已。”

“那也不要緊，能夠選中這一款贗品，說明你眼光很好。何況，這一款是限量版，能夠找到贗品，也算你有眼光哦！”

兔兔簡直要被這個滿腦子幻想的富二代逗笑了。老實說他和茶港的貴公子沒法比，可是兔兔就是喜歡他的單純和善良。他是個好男生，應該值得一個潔白無瑕的女孩。

她，配不上而已。

岳林很快對她表白。站在夕陽裏金黃的沙灘上，兔兔笑得淒然，“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岳林愕然，繼而傷心，但是並不放棄。他喜歡每天默默地在她的窗欞上插一支自己栽種的玫瑰，然後在酒樓裏裝偶遇，看到她笑的樣子，他會興奮一整天。

每一個愛裏沈淪的孩子，都有一種執著的病。他們不相信對方不愛自己，不接受任何方式的拒絕。看著他，兔兔仿佛看到了半年前的自己。

“犯賤！”

在某個冒雨前來送玫瑰的夜裏，兔兔這樣罵被大雨澆透的男孩。他沈默了許久，終於扭頭走進了暴雨中。他的司機在暴雨中一直跟著他。第二天就聽到了他病倒的消息。從此以後在酒店中見到他，他都是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兔兔終於松了一口氣。

李神愛走的當晚，兔兔失眠一整夜。第二天她的早班，在中午吃飯的高峰時段，她端著小山一樣大小的碗碟從海鮮城的樓梯上摔下來，鮮血從高高的樓梯上蜿蜒而下，染紅了那天所有人的眼睛。

那個他們共同血脈的孩子，沒了。

尾聲

呼嘯的救護車把她送到醫院。當時岳林就在旁邊，他第一個跳上救護車，緊緊握著她的手，為她打氣。救護車合上的一剎那，兔兔看到了不少同事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而後深深鄙視的眼神。

空蕩蕩的大手術間裏，藍色的屏風後面高高的產床，冰涼的器械在年輕的體內攪動，疼痛如死神般排山倒海而來。兔兔緊緊地咬著嘴唇，冷汗密密麻麻地滲透了整個頭發，她意識是模糊的，她以為她這一刻要死在這裏。但僅有的羞恥感卻讓她硬是沒叫一聲。

手術完畢，那個五十左右的婦科醫生，冷冷地看了一眼兔兔，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爽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今天的苦果呢。真是造孽，這麽好一個男孩，就這樣可惜了。 ”

兔兔沒說話，整個人昏迷過去了。

三天後，兔兔出院。本來她當時就可以出院的，岳林卻交代醫生，不準她出院。真正到了出院那天，岳林沒出現。他徑自往醫院結了帳就走了。兔兔回到海鮮城的時候，才知道全酒店的人都聽說了她未婚懷孕的事情，她被開除了。兔兔從會計那裏領了最後一個月的工資，然後回自己住的酒店收拾東西。她呆不下去了。沒有了孩子，她沒有了漂泊的意義了。臨走的時候，她托酒店的前臺將住院費轉交給岳林，這樣總算了結了心中的愧疚。

從酒店出來之後，兔兔沒地方去了。虛弱的她拎著行李在街上晃了很久，然後去了海邊。冬季鹹濕的海風吹著瑟瑟發抖的兔兔，一望無垠的沙灘上只有幾個高中生模樣的男男女女在打鬧。大家很快註意到了獨自發呆的她，有個女生還過來邀請她，“姐姐，和我們一起玩吧！”

兔兔擺擺手拒絕了。姐姐？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老的？傍晚的時候，海灘邊來了一個小男生，扯著大嗓門喊，“王芳瓊，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了！”

回家吃飯？！

兔兔的眼眶濕潤了。她忽然很想家，出來這許多個月，也不知道媽媽怎麽樣了。媽媽，她想到媽媽禁不住潸然淚下。她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火車站，用最後的一點錢買了車票，然後坐了一天一夜回家。靜浩去找她的那天，正是她離開的那天。不用想就知道，她那些在爭奪岳林關註中失敗的舊同事會將她描述成什麽樣子，她跌倒時血淋淋的模樣，他們會當成好聽的笑話講給靜浩聽麽？

“……當時我很難受，你變成那副樣子，一定都是我害的。我很懊惱。心中的愧疚無時不刻不折磨著我……”靜浩平靜地訴說著往事，但兔兔分明看到有眼淚從他眼眶滾滾而下，他連忙扭頭看向窗外，看向外面深不可測的黑暗。

他似乎是愛著自己的，那些年他也曾經為這段感情付出過許多，她沒有忘記，那個時候也不過是十幾歲年紀的小小男子漢，就這樣負擔起了兔兔的生活，他拼命打工，為她儲存生活費，絞盡腦汁實現她心中每一個稀奇古怪的念頭，為了她拋棄自己熟悉的環境，在S市忍受繁瑣而辛苦的工作。他一定是愛著她的吧，可分手時，為何這麽決絕呢？

她攪動著手中的咖啡，淡淡微笑，“所以你就通過往金屋卡裏存錢來贖罪？老實說，你到現在都沒有告訴過我，你當年為什麽要甩掉我？這麽多年過去了，可以讓我死得明白一點麽？”

話一出口，她立刻意識到自己錯了。她已經因為這個問題多次被侮辱了，如今更是沒有糾結的意義了。她絕望地攪著咖啡，速度太快了，竟然有一些濺到了杯子外面。要是在以前，她一定會被他嘲笑笨的，此刻他卻依舊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半晌，他才緩緩接過兔兔的話頭。

“這一切都怪我，如果當時我能夠堅持一點，可能我們今天就會完全不一樣。但是那時候的我，實在是太懦弱了。我壓力太大，我沒有勇氣，我負擔不起你的未來……”

他的話讓兔兔的腦袋瞬間炸開。媽媽，是了，兔兔一直都忽略了，她那個嫌貧愛富的媽媽。她哆嗦著嘴唇，聲音都顫抖了，“是我媽媽，是我媽媽對不對？！”

眼淚滾滾而下，兔兔終於想起，自從他見過媽媽之後，他就開始變得古怪。他不停地加班，打他電話始終沒有人接聽，從來不抽煙的他開始抽煙，他開始抄寫那首博爾赫茲的詩。而媽媽也開始奮力地撮合她和百藥，熱情歡迎百藥來玩，兔兔有什麽事情都直接讓百藥去幫忙，他們去游樂場玩的那天，媽媽熱情地招呼靜浩“有空常來玩”是因為知道那天他們就會分手吧？！

如今細細想來，一切都有征兆，只是都被她忽略了。

那個晚上，他一邊抽煙一邊咀嚼那句，“我拿什麽留住你”，一定很痛苦吧？

我拿什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於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當時的我，兩手空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留住你。兔兔，你媽媽說得很對，你值得更好的人，值得更好的人生。她說她這一生已經浪費了，所以堅決不能容許自己女兒的人生走彎路。如果沒有我，你一定可以找一個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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