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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先人章不可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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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安剛剛中進士的時候,被人榜下捉婿,成了安國公的孫女婿。說是榜下捉婿,其實兩家早就商量好了,不過是個情趣。史平拖著不肯成親,史寧更是口口聲聲“兄長在先”,平時可沒見他們這麽兄友弟恭過。直到史平、史寧外任,魏貞娘都沒有押著他們先把親成了。

氣得魏貞娘直報怨,拉著珍珠絮叨:“都是些不省心的,我還能害了他們。”

“娘,不氣,以後珍珠聽娘的話。”珍珠奶聲奶氣道,才七歲的她,軟軟萌萌的小蘿莉一枚,一向是家中人的最愛。

“娘的好珍珠,娘的心肝兒啊。”魏貞娘抱住珍珠親了又親。

史仲竹想上前去擁住娘倆,說兩句好話,魏貞娘側頭瞪了他一眼,啪一聲打掉史仲竹伸過來的手,抱著珍珠頭也不回得進了裏屋。史仲竹在一旁摸著下巴苦笑,還是生氣了啊,自己又不是故意的,史仲竹感到小小的委屈。

史仲竹心想,魏貞娘這是更年期了嗎?年輕時候他們說好了,孩子的婚事,最好參考他們的個人意願,當時魏貞娘通情達理的表示可行,如今卻……

史家有史叔梅這個前大齡未婚青年做榜樣,家中人成親的歲數都讓他拖遲了些,實在避不過的時候,還能拿史叔梅說話,這幾年史叔梅沒少躺著中槍。

現在忠靖候府的主子,不過史仲竹、魏貞娘、史珍珠三人,史仲竹怕仆人太多,出現尾大不掉的情況,府裏伺候的人,都是最精簡的,各司其職、井井有條。如今卻有人慌亂的跑進來稟告:“老爺,保齡候府來人說老太爺不好了!”

史仲竹大驚,他前天還到保齡候府看過史鼎,身子沒有不適啊,連忙問道:“人呢。”

一個穿著保齡候府小廝制服的小子,進來跪下就要稟報。史仲竹連忙止住:“行了,路上邊走便說。你去通知夫人和小姐,跟著到保齡候府。”

史仲竹吩咐清楚,就往馬房而去,路上保齡候府的小廝解釋到:“小的外院伺候,只聽大管家吩咐給您報信,老太爺今日晨起精神好,就想到演武場跑跑馬,大爺、二爺連著勸都勸不住,回來吃過午膳,身子就提不起勁兒,家中大夫說……說大限將至。不過已去請禦醫了,說不定是家裏的供奉大夫醫術不到家呢!”

史仲竹一聽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今天不正常的精神亢奮,怕就是預兆吧。中醫向來說七分留三分,能讓大夫說出大限將至四字的,基本沒有轉回的可能。

史仲竹騎馬狂奔,本來東市不允許騎快馬,但史仲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在門口遇上從衙門趕回的史伯松,兩兄弟攜手進門,到了史鼎的臥房,史鼐已經坐在床頭,虎目含淚,鄭氏也伏在床邊上抹淚。

史伯松、史仲竹進門顧不得禮節,一齊撲上來,問史鼎的情況。史鼎艱難的扯起微笑,道:“無事……無事……”

史仲竹一把抓住史鼎的右手,摸起脈來,摸了右手摸左手,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道:“我醫術不精,等禦醫來就好了,等禦醫來就好了。”

眾人的心更是往下沈。果然,等禦醫來了,也只是搖頭不語,藥頭沒開。

不一會兒,在京城的家裏人都過來了,史伯松的兒孫們本就住在府裏、史季蘭帶著兒女過來、忠靖候府那邊的人也是到了。史孝楠還把欽天監的老道都請了過來,寄希望於鬼神。

不知道欽天監供奉也是無力吐槽,老侯爺明顯即使油盡燈枯之相,別說他一個沒得到的老道士,就是神仙來了,也無力回天啊!

史鼎自己也知道大限將至,灑脫道:“何必為難老先生,生死有命,活到這時候,早就夠本了!”

史鼎把兒孫們叫到床前,自己努力撐起身子,實在無力,靠在鄭氏身上,史鼐在旁邊扶著。史鼎環顧,能來的,都來了。

“我的日子到了……”

一句話,下面就哭聲一片,史鼎扯了扯嘴角,看樣子應該是想微笑,可惜面部不聽使喚,只是微微顫動。

“別哭,聽我說……咳咳,我走了,你們五兄弟要相互扶持,和睦如今,我是不擔心的,你們從小就好。史家這些年顯赫非常,咱們嫡支的人謹小慎微,族人卻還有妄自尊大者,等守孝的時候,一並清理了吧。”

“我去了,按制守孝,聖人奪情也不行,史家該是時候冷一冷了。我估摸著時日,留了一份遺折在書房百寶閣的盒子裏,還有一份留給你們的遺訓,都是人之將死,才看清楚的,你們日後……咳咳……”

“別,別,躺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讓我說……府裏的爵位松哥兒早就拿穩了,我也不操心,竹哥兒向來是有本事的,柏哥兒穩重,就你……楠哥兒,一心想上戰場,奈何天下承平,史家也沒有重掌兵權的機會。我給你留了幾本兵書、幾副盔甲武器,留個念想,楠哥兒,你還在壯年,哪知日後就沒有機會呢,就是你不行,你還有兒子,還有孫子呢。”

“你們也別說我偏心楠哥兒,都有呢,都有呢,”史鼎拍了拍鄭氏的手,“你拿給他們看。”

鄭氏再也壓抑不住悲聲,放聲大哭,幾個兄弟涕淚橫流,史孝楠更是捶胸頓足,幾個小輩,孫子、外孫子、重孫更是哭聲震天。

史鼎抓住扶著他的史鼐,道:“對不住三弟了,擔子就甩給你了,你看著他們,哥總說要護著你,現在不成了,哥先去底下探探路。”

史鼐牙關微顫,張了張口,又不知說什麽,說什麽都不能表達此時內心的悲痛,只能點頭,不住的答:“嗯,嗯。”

史鼎拿眼看了看站在史鼐身後的李氏,李氏會意的點頭,她會照顧好她的丈夫的。

史鼎艱難轉頭,看著鄭氏道:“別怕,別怕,莫急,莫急,好好享福,等我攢好了家業,再來接你。”

“嗯,我等你,別讓我等太久。”鄭氏在他耳邊輕身道。

史鼎交代的差不多了,目光望著頭頂繁覆的松鶴南山紋樣帳子,回想自己的一生,少時的委屈和奮鬥,襲爵建功的欣喜與茫然,朝堂打滾時的艱難與成就,還有自己的弟弟、妻子、兒女,都好,都好,可惜……

“可惜老五沒趕回來啊……”史鼎輕輕嘆了口氣,史伯松還想解釋什麽,但見史鼎的手落下去,猛得掙大眼睛不敢置信,屋裏的人都被驚得止住了哭聲。

史鼐去試探鼻息,史仲竹上手摸頸動脈,半響,沈默又被撕心裂肺的哭聲打破。

“乘鶴期忽至,談笑返仙峰。保齡候老大人,薨!”

聽著滿府小廝報喪的聲音漸漸遠去,史仲竹總覺得這樣的場面似曾相識。是啊,當年他的爺爺,老保齡候就是這樣去的,小廝們報喪的臺詞都沒換一換。世人還記得這個保齡候與上個保齡候的不同嗎?誰還記得撫掌大笑的史鼎,誰還記得豪爽威武的史鼎,誰還記得?

親戚或餘悲,他人且已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記得那個不同的保齡候。

史仲竹滿心傷痛,跪倒在床邊,哭得不能自已。

史伯松身為現任保齡候,這種時候,自然要擔起重任,安排史鼎的後事,靈堂、祭奠、香燭、經幡,管事的被指使的團團轉。

史叔梅終於在頭七的時候趕到了,胡子拉碴,滿面風塵。史仲竹平日裏最疼這個小弟弟,現在卻沖過去抱著他捶打:“你怎麽才來,你怎麽才來,爹臨了還在念著你,還在念著你啊,啊!”邊說邊哭。

史叔梅抱著史仲竹,嚎啕大哭,斷斷續續的哭喊:“二哥,二哥,……我錯了,……爹,爹……”

兩兄弟抱頭痛哭,守在靈堂上的都是自己人,致哀的人早早就來過了,逢七的日子,也只是高僧名道超度的日子,靈堂上嗡嗡聲一片。

史仲竹已經連續在靈堂上守了七天了,前兩天還熬了通宵,這幾天,一天就瞇兩個時辰,多了躺在床上也是睡不著,不是去陪傷心臥病的鄭氏,就是幫著接待吊唁賓客。多數時候,史仲竹還是默默得跪在靈前,思緒紛紛。

史仲竹以為自己不在意的,開始的時候,他把這裏當成是一場攻略游戲,後來慢慢融入,史鼎是自己的父親、師長、朋友,感情在史鼎一次又一次的維護、包容中加深,史仲竹漸漸認同了自己的身份,融入這個世界。現在,他的領路人就要拋棄他了嗎?

史鼎去世的消息,史伯松早就用族長的名義通知了京城所屬的史家族人,這邊和史鼎一家血脈較近,多有人要守孝。金陵那邊的族人也派人通知了,血脈早一疏遠,掛著同一個祖宗的名義,其實早就分成了京城、金陵兩撥,形同分宗,金陵那邊也派人過來祭奠。

史家官場上在守孝範圍內族人,也紛紛遞了守制的折子,轉回京城。

聖人命禮部治喪,親賜了冥器,各家王公貴族,路祭的也不知多少。

史仲竹渾渾噩噩的跟著流程,四十九天之後,把史鼎安放在家廟中受香火,到時候,送會金陵祖墳安葬。

史仲竹如行屍走肉一般含混的時候,一個消息,把他震清醒了。

“耀昀,快,禦醫說,娘不好了。”魏貞娘拖著史仲竹就往外跑,經過這麽磨人的喪禮儀式,珍珠早就病了,托給嬤嬤照管。

史仲竹來到鄭氏床前,死死拉住鄭氏的手道:“娘,你也要拋下我們了嗎,啊,娘,你睜眼看看,看看大哥,看看我,你不是說老五這個孩子不聽話,你定要給侄兒侄女相看人家的嘛!娘,你看看啊!”

“你們都是好孩子,我放心的,我要去找你們爹了,他攢好家業,等著我呢。”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心情,鄭氏又這麽離世而去。史仲竹忍不住想,史鼎去了,鄭氏傷心過度去了,史伯松也傷心過度,自己也傷心過度,整個史家的人都傷心過度去了,外人看了,會讚揚史家人情誼深厚,還是看一場玩笑熱鬧。

史仲竹不禁有些思緒漂移,不能接受鄭氏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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