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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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的。”
“試試看嘛！”他說，“來。”說著便拉起我右手，把戒指套在了右手中指上。
右手中指——名花有主——以荀是在向我宣告什麽嗎？
“太大了。”我努力挑剔戒指的毛病，“而且我的手型難看，臃腫得像泡發的甘筍，顯不出戒指的美感。”
“小姐戴這款戒指很好看，先生的眼光也很好。”美麗的服務員小姐嗓音清甜。
什麽好看、眼光好？我從來不覺得首飾戴我身上是合適的，“不行，拔下來。”
“挺好看的，就戴著吧。”我要拔戒指的舉動被以荀制止了，“而且我已經付款了。”
**
我看著以荀的眼睛，覺得他目光中有深不可測的味道，沒一點感激涕零，或者浪漫的想法，只覺得他最後強調的一句話，有些刺耳。
而後我們去看了別的衣服鞋子，可是我的興致都不高。
“以荀，你別生氣。”我試著找一點說辭，來解釋我的沒眼光和沒覺悟，“現在不缺什麽，就不花這個錢了吧。”
“可是我想讓自己的女朋友漂漂亮亮出去。”以荀握了我的手。
可是我想讓自己舒舒服服就好，為此犧牲一點漂亮也無所謂，我暗想。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我保證不會，高騰現在並不在D市。”我又開始發誓。
“你說什麽？”以荀反問了一句，讓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打自招了。
我們一起回家，沒別的話可說，便各自洗漱，然後回房了。
**
這暑假第一日的滋味並不好受，按理說，我一個熱戀中的女人，應該尤其感到幸福才是，也應該很開心很，自覺地買許多好玩好看的東西讓自己漂亮，討以荀歡心。
可是我沒有，還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我本想在暑假完成一部小說，可是動筆寫了好十幾個段落，就思路阻塞，好像卡車行了一段，就陷入了沼澤的困境。於是乎，我決定放棄寫小說的計劃，轉而寫一部關於自己的，回憶錄。
對此，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既然總是不斷回憶過去的事情，不如一次性大總結，反正種種事情已經發生，無法改變，只有選擇面對，理清思緒，這樣也有助於我以後的寫作。
我知道以荀比我早十幾年就博覽群書了，積累的底蘊比我深厚太多，無論才思、措辭、筆法和思想，都比我深刻，可是我就愛寫作這個事情，這才選擇了當一個比較磨耐心的小學老師，用晚上大量的時間來看書寫文章，然後百裏挑一式地，選一些立意尚可的加以不斷修改，投了出去。可是這幾年的寫作經歷也告訴我，我還需要理清自己的經歷，這樣才能獲得更廣闊的思路。
**
鑒於此，盡管明知道，寫自己過去二十四年的回憶可能是一件傷神費時，又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我還是下筆了，並在真正開始後才
知道，我忽略了另外一個重要的因素，那就是痛苦。
一開始著手寫自己的過去，我的腦海中便有無數的畫面，接連不斷跳出來，構成一幅幅讓我不願意面對的畫卷，讓我想逃避卻不能，只有艱難地敲著一言一語，有時候一個小時才寫幾百字不到，速度極慢。
我曾經最恨數學，此時卻寧願寫數學難題，也不想寫所謂的回憶錄，偏偏心裏又明白得很：我必須借此機會，更清楚看明白，自己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與其不時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我不如一次性回憶幹凈，然後找找快樂的回憶。
我的寫作是慢速的，一天面對電腦八個小時，才能寫出不到三千字，不面對電腦的時候，腦子裏翻騰的也是過往的記憶，常常陷入郁結的境地，哭喪著臉，讓來家裏看書的學生以為，我得了憂郁癥。
與此同時，我對每日應對學生開始力不從心，便讓每日必來的孫琳琳組織一下看書的秩序。
**
每天七點正起床，每兩日出去買菜一次，中午十一點開始做飯給學生和自己吃，下午兩點開始午睡一小時，五點清潔衛生，晚飯後和以荀出去散散步。除此以外的大多數時間，我要麽就思索著過去的事情，要麽就對著電腦敲敲打打，臉上是一成不變的郁結表情，連自己都覺得憂郁了。
那種感覺，類似挖舊傷疤。
以荀從來不和我的學生一起吃中飯，或者說，吃完早飯後的白天時間，他都不會離開自己的房間。我知道寫作的時候必須專心致志，只有把飲料和一些糕點放到一張小書桌上，讓他在休息的時候，可以用來墊肚子。
這樣的日子過去半個月有餘，我的回憶錄完成了近五萬字，寫到了中考以後。由此，我不得不感慨，時間還是很快，而自己已經又老了好幾歲。這時間，每天來家裏的學生大約在五六個左右，以荀已經將小說完成了二稿，宋曦已經成功減去五斤，臉瘦了一些，丁佳佳效果更好，已經比暑假之初少了六斤了。
我自己則在不斷的回憶和記錄中，看見了各種各樣的自己，有興高采烈的，也有許多壞毛病讓自己都覺得臉紅的，有為了一些小事斤斤計較、哭哭啼啼的……我也幡然醒悟，自己在少年的時候懷有許多的怨恨，差點走了彎路。
☆、三二章
四歲的時候，我站在伯父一家的房門口，看他們吃糖水煮梨，直流口水，開口要吃沒得到，反而被伯父拿竹枝打了屁股，號啕大哭又被訓了一次，這才抽抽噎噎，又哽咽許久。那時候我哭起來的本事驚人，從開始到結束，至少兩個多小時，用黑乎乎的手亂擦眼睛，結果還是沒人理睬。
兩天以後，屁股上還有紅印的我，用剪刀把伯母的新枕巾剪去了一個角，做賊心虛把這一小塊東西丟到廚房的火堆那會，恰好被伯父發現，又討了一頓好打。
在老家的幾年裏，我常和年齡相仿的堂弟，魯文，為了好吃的東西，和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打架，兩個人互相抓得臉有血痕也不在乎，之後還被會重男輕女的奶奶用竹枝追著，滿房子跑。
為了吃糖，我曾偷拿奶奶枕頭底下的五塊錢，卻始終藏在床底下倒扣的臉盆底，不敢去商店，最後把錢丟到了離家有一段距離的河裏，從此不再這樣幹過。
有一次和魯文在河邊的石塊上打架，我被他推倒在地，下巴磕了一塊，舌頭咬得出血，牙齒磕了幾個極小的細塊。我用手按著下巴，哭著回家找大人，沒有得到理睬，於是抽噎著回到父母的房裏，躺倒床上，哭著哭著就睡著。醒來的時候，下巴處的床單紅了一片，我的整個下巴也好像僵硬不能動彈。
小時候跟奶奶去別人家做客，我總是緊緊攥著她的手，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弄丟。那時候再也不敢躲著奶奶，即使她在別人家，說我是個讓人鬧心的孩子，也不敢爭辯。
**
八歲那年初夏，我這一個鄉下女孩，第一次來到D市，這才發現自己多了繼母和繼父，有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和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一個大我兩歲，一個小我五歲。我首先是住到了母親的家裏，對她和繼父還有妹妹很是討厭，嚷嚷了幾個月要回家，都沒有成功，掉了再多淚水，也沒人同情，最終又被送到了父親家裏，從此以後就經常在兩個家庭跑，住的時間也就兩三個月。
在D市開始生活的頭幾年，家裏無論丟了什麽東西，我總是在第一時間，成為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為此我非常生氣，有次還故意把妹妹新買的玩具扔在床底下，讓她找不著，看見她哭得兩眼汪汪，竟然有痛快的感覺，就是後來又被訓了是個沒良心的孩子，也忍著沒哭。
初二那年，我的心情進入歷史最低點，對家裏的情況、自己不討人喜歡的地位，和後退幾名的學習景況，感到空前的
絕望，對所有的人都拒之千裏，好一段時間，一直在研究著怎麽才能比較體面的死去，最後因為怕疼，不敢對自己下手。
初三那年的一次語文課上，當老師問我們的愛好是什麽時候，我語出驚人說我愛集錢，越多越好，把那些說愛畫畫，看書，聽音樂的同學，以及笑容滿面的老師嚇了一跳，從此身上多了明顯的，“愛錢的小氣鬼”標簽。
**
高一軍訓的時候，我和另一個女同學總是因為正步走不好，讓教官痛罵，於是互相結成好朋友，以後三年也一直同班，這個人就是現在還一直聯系，雙雪。
高中轉入文科班後，我對同班同學以荀投來的信任，感到空前的歡喜，好像這一輩子第一次被人完全信任，從此心裏喜歡他，卻因為他學習進步和得到誇獎，故意疏遠他。
從八歲來到父母身邊以後，我的夥食水平提高許多，身體也呈現瘋狂增長之勢，食量驚人，一頓能吃下三大碗米飯，到了十一歲的時候，已經成為了一個小胖子，以後也沒有改變現狀的意識，直到高二喜歡以荀開始，我暗暗下決心，高中畢業後要減肥。
**
高考之後的第一天，我上街亂逛，找了一個賣奶茶的兼職，每天在櫃臺站十個小時，一幹就是三個月，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了賺錢的滋味，然後一毛不拔地存進學校寄來的銀行卡，用這些錢，加上從前十幾年積累的壓歲錢，正好湊足大學第一年的學費和雜費。
結束每天吃、睡、做題的高三生活後，我的體重在三個月的暑假減少了二十斤，出乎我的意料。
讀大學的三年，我有一個全年級皆知的外號，叫做“錢瘋子”。那時候，我發傳單、當洗碗工、推銷員，兼兩個家教，一有空就狠讀教材，泡圖書館，臨近期末的時候更發憤圖強，把考試得獎學金看做最重要的事情，好一段時間讓自己以為，對錢愛得不可自拔。為了節省開銷，我幾乎不參加任何聚會，大學生活並不是別人表述的那般，多姿多彩。
進入大學以後，我正式開始減肥，有一段時間每天原地跑四個小時，弄得全身筋骨酸痛，連床都爬不上去，後來狠命鉆研食物的營養搭配，堅持一年，終於減到了標準體重。
……
**
種種的回憶，讓我好幾次不堪重負地在洗漱間裏開水龍頭大哭，太多次想要放棄，卻咬牙逼著自己必須堅
持——我從來不知道，面對一個真實的自己，會是如此痛苦。
在失眠的時候，我會起來給高騰發一兩封郵件，然後就會跟得了安心似的，回去睡覺，一覺到天明。
**
七月的熱浪一波接一波，我也買西瓜等水果讓同學們消暑，然後把空調打開，讓他們在清涼的環境裏享受閱讀。
這樣到了月底，我這個一情緒低落就可能多吃多睡長胖的人，竟然瘦了，臉怎麽往後縮都不可能看見雙下巴。我往稱上一站，對上面顯示的數字睜大了眼睛，作驚恐狀。
“八十八斤？”我居然有低於九十五斤的時候，真是讓我哭笑不得。以前怎麽減肥都不能突破一百斤，現在每天寫作、屁股和椅子親密接觸超過八小時，反倒還實現了八十八斤？
人瘦了，眼神暗淡無光，皮膚幹燥粗糙，頭發亂糟糟，我消瘦的樣子猶如骨架，沒一點美感，說營養不良還算過譽了。
**
“禾老師，您是不是生病了？”幾個學生好幾次都忍不住這樣問我。
“我沒事。”我這樣安慰他們和自己。
洗一把冷水臉，我端詳鏡中的自己，不禁笑了出來，只覺得現在的自己瘦得讓自己以為會隨時死去，好像弱不禁風，沒一點抵抗力的樣子。
我還是喜歡原來微胖的樣子，於是開始增加肉類和蛋白質的使用量，一方面也減少了面對電腦的時間，如此堅持到七月的最後一天，我終於在新一天的曙光來臨前，完成了回憶錄，也嘗到了第一次熬通宵的感覺——坦白說，很糟。
我閉眼小睡一會兒，然後起身，給要去上班的以荀做早飯。
**
“不吃牛奶面包，討厭甜食，不要面條——那就蘋果、雞蛋、果汁、饅頭好了。”我一邊嘀咕著，一邊打點好一切，然後對以荀的房間敲了敲他的門。
“早。”他一臉清爽出來，在我的右臉頰一吻，“辛苦你了。”
“試試看，我做的饅頭味道可不怎麽樣，不過總比天天豆漿米粉好多了。”我給他拉開椅子，卻沒有料到他繞過來摟了我的腰。
“曉芙。”以荀的氣息吹在耳邊，“從今天開始，我就會有大段的時間不在你身邊了，你會不會用那麽一點點時間來想我？”
想念？說來奇怪，自從和以荀重
逢以後，我連夢見他的次數都是零，平時掛念的時候也不多，加上這一段，一直陷在回憶的泥濘裏，我壓根都沒有去關心他。
“嗯？”他用下巴蹭我的脖子。
“癢——”我受不住笑了起來，從他懷裏躲開，“先吃東西。”
吃過東西，我把杯盤送到廚房，和以荀一起出了門，在路口分開。
**
我看著以荀的背影越來越遠，卻始終沒有回頭過來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然後伸展兩臂，向前面走去。此時我並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只覺得向前的步伐輕快無比，空氣好像比往常多幾分清晰，連天空都透藍許多。
“好輕松啊。”我讚嘆道，“就像狂風暴雨後，出現天際的一道絢麗彩虹——在經歷了寫字的一個多月痛苦以後，現在真的一切輕松，好像一切煩惱都不存在，好像生命還未真正展開，好像就此死去也，不枉活了二十四年。”
我看著這座熟悉多年的城市，總有看不透的感覺，好像這裏或那裏，總在不停地變化，讓我有驚奇和驚喜。
我在外游蕩一天，直到天黑才回了家。
**
“回來了。”一進門，就看見戴了圍裙的以荀在餐桌旁邊擺弄著盤子，“第一次下廚，要不要試試看？”
“嗯？”我樂不可支地往桌邊一瞧：“西紅柿炒蛋，南瓜，空心菜炒肉，紫菜湯——很豐富啊，就是不像初入廚房的人的傑作。”
“當然了，我有助手。”以荀對我溫柔一笑。
“陳鈿？”我第一個想到她，往廚房探頭，看見一個高個身材的人走出來，卻不是我所想的那個人。
“意外驚喜——嘗嘗我做的雞翅膀。”來人手裏端了一盤香噴噴的東西，色澤金黃，讓我垂涎欲滴，卻不是我想的那個人。
☆、三三章
“我來介紹下，曉芙，宋琰。”以荀端正身子說了話。
“是他。”我一聽“宋琰”這個名字，就會聯想到二十萬的事情。
“嫂子，謝謝你答應以荀借二十萬給我，我無以為報，只有給你們做一頓晚飯，只要你同意，我以後都來給你們免費服務。”宋琰眉高廣目，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只讓我覺得就是一塊硬硬的金屬。
**
“是以荀的意思。”我可不敢胡亂邀功，“這是其一，其二，你叫我曉芙吧。”
“反正遲早都是嫂子，早晚都一樣。”宋琰拉凳子坐下來，模樣大大咧咧。
我到廚房把手洗過，出來的時候，看菜色已經饞蟲大動了。
“那可不成，對了，你們要喝酒嗎？”我在以荀動筷後開始夾菜。
“嫂子，你可太粗心了，以荀是不能喝酒的，一點也不行，要不然肯定不停抓兔子——真是可惜了我的拿手好菜，酒醉鴨子，以荀是沒福氣吃到了。”宋琰笑著告訴我。
我從來不知道，以荀一喝酒就會吐，也猜不透，今天宋琰的來意是什麽。
“說起來，嫂子，真對不起，本來答應第一年每個月還你們五千，結果裝修的費用大大超出了預知，只好又問以荀借了十萬——不過你放心，我到錢一定歸還，以後你們來買書五折優惠。”宋琰的笑容燦爛。
我微微一笑看了看以荀，不知道是誇獎他重義氣，慷慨大方，還是嘆息他根本就是往水裏扔錢。
“家裏的大事以荀做主。”我淡淡說了一句。
“還得有你啊。”以荀的手伸過來拉了我的。
“你們倆——就別再我面前秀恩愛了，不知道小弟我還是光棍一個嗎？”宋琰顧自哈哈大笑起來。
看著桌面上一盤盤都色香味俱全，比我做的好太多了，可是我吃著吃著就是沒有一點滋味，也說不出靈活的話來，只好跟他們二人慢慢吃完，趕去洗碗，逃離了餐桌。
**
十一點後，一直滔滔不絕的宋琰終於離開，我的耳根也得到了清凈。
“曉芙，謝謝你，宋琰是我多年的好兄弟，能幫一把就一把。”以荀拉我的手軟語道。
“家裏的事情你做主就是，對了，還記得我幾天前跟你提過的嗎，我要回老家一趟，明天動
身。”
“你跟我說過嗎？幾天回來？”以荀看我眼睛。
“本來就有旅行放松的打算，加上很久沒有回去看了……時間也說不準，也許三五天，也許更長一些，正好丁阿姨也休假，可以回來了嘛。”
“你生氣了？”
“我沒生氣，我只是去散散心。”
跟以荀道晚安後，我回到房間收拾一些東西，然後早早躺在床上，卻又翻來覆去睡不著。
“還是老法子吧。”我無奈起身給高騰發郵件，眼睛不經意間看見了窗臺上的那盆蘋果薄荷。
“資料上說你春夏開花，現在都八月了，你卻一個花苞也沒有。”我想了想，只好抱了它去找以荀。
**
我把門敲得“咚咚作響”，等半分鐘後，以荀穿白色汗衫開了門，頭發是剛洗過的，還滴了水，“怎麽，睡不著嗎？”
“這個。”我向他獻上了這一盆渾身綠色的植物，“拜托你照顧它一段時間好不好？其實很容易的，早上讓他見一兩個小時太陽，然後澆點水就成。”
“我只負責照顧一個星期，其後不管。”以荀的眼彎的笑容淺淺。
“好，睡前記得要吹幹頭發，要不然會頭疼的，然後，晚安。”我喜滋滋回了房間。
**
第二天早上八點，我登上開往M市的汽車，由此開始了一天一夜的顛簸。
我躺□子，本想拒絕有股怪味的被子，又受不住涼冷的冷氣，只好拉到了脖子以下。
車廂裏彌漫的空氣渾濁不堪，讓我好一陣都胃裏翻騰。
“禾曉芙啊禾曉芙，明明是喜歡火車的，偏偏貪圖安逸選擇了汽車。”我批評起自己來，心裏嘀咕暈車藥怎麽還不起作用，我為什麽沒有一點瞌睡的感覺？
窗外的事物快速向後退去，我看一會兒就覺得眼睛疲憊，於是回過頭來看著車頂。
還記得八歲的夏天，我跟著父親，從老家坐汽車到了D市，從此告別過去的鄉間生活方式，睡上了無頂的床，一日三餐開始固定。
我無法準確描述，童年的經歷究竟有多大的影響，只知道自己總不能忘懷家鄉的許多。過去的十六年，我回去老家三次，每次待的時間都不超過十天，這一次呢，我要停留多久？
br> 我心裏也沒有確切的答案，想了一會兒又開始胃裏翻騰，好像塞了無數只放置了好幾天的熟雞蛋，總忍不住要吐。
現在還不到九點，無論敏君還是以荀，都是忙著工作不能搭理我的——我略微想了想，心裏很快有了一個絕佳的人選，因為這個人好像隨時恭候我的消息，總能在幾分鐘內給我一個回覆。
**
“高騰。”大約半個月前開始，我覺得自己好像與高騰熟悉了一些，便又開始肆無忌憚直呼他姓名，“我快死了，車裏的各個角落都塞滿了過期的熟雞蛋，救命啊！”
發了郵件以後，我在心裏慢慢數著數，還沒到五十就感受到手心一震。
“不要以自己為參照物看外面的東西，我來陪你聊天。你不是很喜歡武俠小說嗎，說說最喜歡那個女性角色？”
這實在是個簡單的問題，可惜我不能回答得飛快，只怪手機的按鍵區太小太不靈活了。
“香香公主，極漂亮，很可愛，天真，浪漫。”我毫不猶豫選擇了《書劍恩仇錄》裏最美麗的回族公主，又怕高騰聯想到了電視劇上的人物，趕緊補充，“我所指的是書裏的一個，與別的無關，別參照任何影視劇版本的。”
於是，我們兩個又開始了一番談天。
**
高騰：如果你問我這個問題，我會回答紀曉芙。
我：意料之中，你又要就逍芙戀胡作感想了。
高騰：紀曉芙不失為善良、可愛又有個性的女性。
我：可惜，她就是有點不能變通。對了，她的師傅滅絕師太其實不過四十餘歲，算得上一點漂亮，有一個非常討喜的性格特點。
高騰：如何說？難道你指她專愛偏袒自己弟子一事？
我：對了。
打了這兩個字後，我開始眼皮沈重，然後就關了手機睡去。
**
我一直睡得深沈，直到天色昏暗才醒來——其時汽車挺到了某個路邊飯店，司機先生為保車上財產安全，將所有乘客都趕下了車，對像我這樣睡得一派天真的人帶幾分不耐煩，好像我們是睡不醒的豬。
我揉揉眼睛跟著前面的人下了車，好像我們的車子已經被打劫，之後在車子十米的範圍內來對走步，倒怕了車子會忽然開走。
r> “七點半了。”我自言自語，沒料到，一顆小小的暈車丸可以讓我平安度過了十個小時，真要心花怒放了。
手機裏僅有一條未讀郵件，自然是高騰的：
“我不是乾隆。”
“真是怪人，難道說你從早到晚等著別人的郵件嗎？”我給他回覆過去。
“我只等你一個人的，一有動靜，即便睡得雷打不動，也要鯉魚打挺，振作精神。”高騰如此回覆過來。
當我看著屏幕上的這一句的時候，不管真假，我已經感動了。
然後，我重新思量他的那句話：我不是乾隆。
**
《書劍恩仇錄》裏，陳家洛和乾隆本為同胞兄弟，又同時愛上了同一個美如天仙的香香公主，只是書裏的乾隆更是一個艱險的人，虛情假意要和陳家洛的紅花會聯合，暗地裏卻要將對方一網打盡，這才將對陳家洛癡情不改的香香公主，最終逼上了絕路：她以死的方式來提醒陳家洛，即乾隆對他是有殺心的。
想到這裏，我還是不明白高騰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後來就作罷了。
二十分鐘後，汽車重新上路，我則和高騰繼續說了下去。
“曉芙，我有預感，三分鐘後你會遇到一件讓你開心不已的事情。”高騰這樣回答。
三分鐘？我真可恨高騰設定這樣的一個時限，讓我覺得時間過得更加緩慢了，如果前面是烏龜的速度，現在則直接變為蝸牛了。
“一，二，三。”我剛數到三就感到手心又是震動，這一次卻是有電話來了。
“陌生號碼？好像也不全然陌生。”我把數字看了兩眼，忽然想起高騰的話，便按下接聽。反正這會兒大家剛剛酒足飯飽，車上的氣氛也空前熱烈，很適合作一些聊天。
**
“曉芙，晚安啊。”高騰爽朗的聲音響在耳邊。
“高騰。”我脫口而出這兩個字，眼角不知怎麽流了淚水。
“曉芙，三分鐘的滋味如何？我在實驗室的時間，就是這麽度過一個又一個的三分鐘。就是把自己從你身邊遠遠拉開，也止不了對你的思念，這下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總之我無可救藥了。”
“你在上課嗎？你怎麽可以半夜不睡覺，萬一拿手術刀的時候切了手，怎麽辦？”我真是擔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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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想發明一種手術，可以把相思切去。”
切除相思的手術能不能由高騰發明，實在遙遠，然而眼前，的確有一個更為快捷的方法，可以讓人忘記憂愁，那是只有名為時間銀行的神秘空間才能做到的。
“你會——這樣——忘記我嗎？”我不知道高騰會不會和展宇做相同的決定，生怕從此變成他的陌路人。
“不會，這一份相思讓我的時間慢而長，可是生命從此也有了光輝。”
☆、三四章
“你少跟我文縐縐，而立之年不到，就‘生命’長‘生命’短的。”我說，“從今天起，不，從現在起，好好上課，完成你的課業，不要費時費力來跟我談天說地了，你比我自覺一些，一定要做到。”
“可是啊，曉芙。”高騰的聲音懶懶的，“我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你怎麽也想不到，我心裏真是妒忌死了那棵蘋果薄荷，它總能自由自在地瞧著你，用它的氣味感染你。”
“你別借口擔心你的植物的死活了，我出門前把它交給以荀了。”我難得發現，自己也有這樣一份細心。
“你把自己交給我吧。我兩年後就可以養家糊口了。”
“你給我唱歌安眠曲吧，現在的長途汽車很難熬，拜托了。”我好聲請求道。
“嗯。”高騰清清嗓子，居然真的對我唱開了：
“曉芙睡啊曉芙睡，
今晚天冷又風吹，
曉芙睡啊曉芙睡，
高騰唱支催眠曲……”
“真好聽。”我真誠讚揚道，“想不到你會唱《搖籃曲》，真的很不錯。”
“是嗎？”他在電話裏笑了起來，“還好沒有跑調，天知道我練這首歌有多久。”
“那好吧，你再唱一遍。”我得寸進尺要求道。
“聽著。”高騰又笑了一聲，再次拉開嗓子：
“如果沒有遇見你，
我將會是在哪裏，
日子過得怎麽樣，
人生是否要珍惜……”
我閉上眼，聽著高騰將這一首《我只在乎你》唱得完整，還沒來得及理解，他怎麽會對這首歌鐘情，眼皮開始沈重，又準備先睡了。
“這下真的催眠了。”我含糊不清，“晚安。”
在完全睡去以前，我的手碰到眼角，竟然又發現了水漬。
“我不是睡在空調下吧？居然漏水？”我含糊不清，眼皮徹底縫上了。
**
我迷迷糊糊睡了幾個小時，睜開眼後，陷入了一片昏暗，車內的燈已經關了，僅有的亮光，是前面發出的。
“幾點了？”我翻了翻手機，還是沒有一條信息，看時間卻是淩晨三點了。
車廂裏的人睡了大部分，小部分則像我一樣，盯著手機屏幕或喜上眉梢，或面無表情，還有一個人的臉貼在
了車窗的玻璃上，不知是在看向黑夜，還是睡去了。
現在真是一個寂寞的時刻。想起每次從城裏回到老家，第一個不能適應的，就是鄉裏處處的黑燈瞎火和靜謐，好像一個無人的大山，好像黑夜之神可以隨時為所欲為。
我仰躺著，幾次閉眼要睡都不能，只好半睜著眼，看著時間慢慢流過去，感受著天色的漸漸明亮，遠處山的輪廓越來越明晰，薄霧漸漸散去。
“禾曉芙，你一輩子就要在回憶裏過去了。”我暗笑自己，止不住想起，到達大學的第一夜，我也是這樣睜著眼，睡不著，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反覆起身，透過玻璃門看向外面的路燈，一時間覺得自己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可憐巴巴地，在這冷清的地方打發著自己美好的青春。
可是，如果真的要計較起來，我其實是很幸運的。仔細打量自己，我四肢健全，頭腦清晰，受了一定的教育，有一定的目標和理想，雖然，心裏也曾有過疑難扭曲的時候，最終還是平平安安長大了。到了二十四歲的年紀，我還有父母，還有敏君和雙雪兩個好朋友，還有以荀和高騰對我好，實在是不錯了。
**
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和那些或成功考上研究生，或出國留學，或找著高薪工作的同學相比，我只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一個，可是和村裏同等年紀的二十幾個人相比，我確是唯一一個上過大學的，而且還是個女孩子，也是至今單身的唯一一人，我還有自己作為教師的小小事業和，以後成為作家的小小理想，生活還有些知足。比如和我同日而生的禾美麗，她初中沒有畢業就到了茶廠打工，二十歲就結婚生子，孩子都已經可以讀書寫字了，比如她的妹妹禾美琪，也是中學沒畢業就去了外地打工，幾年來沒一點音訊，家人都不知其是死是活。
說起來，盡管義務教育普及多年，我所生活的村，完整讀完初中的還是少數，很多人念一兩個學期就輟學，以後交幾十塊錢，從學校買回一個畢業證書，算是有一些文化，然後就開始了打工的生活。在這個方面，我對禾美麗的印象很是深刻，畢竟小時候一起玩過幾年。我記得以前我們通話的時候，我反覆叮囑她要多看書，多讀書，她則在電話裏哈哈大笑，好像我說了很愚蠢的話。
“禾曉芙，說起來我也真羨慕你，畢竟城裏的條件還是這裏不能比的，你走十幾分鐘，就到了學校讀書，我則要每天騎自行車一個小時，才能去上學，然後還要做家務、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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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看嘛！”他說，“來。”說著便拉起我右手，把戒指套在了右手中指上。
右手中指——名花有主——以荀是在向我宣告什麽嗎？
“太大了。”我努力挑剔戒指的毛病，“而且我的手型難看，臃腫得像泡發的甘筍，顯不出戒指的美感。”
“小姐戴這款戒指很好看，先生的眼光也很好。”美麗的服務員小姐嗓音清甜。
什麽好看、眼光好？我從來不覺得首飾戴我身上是合適的，“不行，拔下來。”
“挺好看的，就戴著吧。”我要拔戒指的舉動被以荀制止了，“而且我已經付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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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以荀的眼睛，覺得他目光中有深不可測的味道，沒一點感激涕零，或者浪漫的想法，只覺得他最後強調的一句話，有些刺耳。
而後我們去看了別的衣服鞋子，可是我的興致都不高。
“以荀，你別生氣。”我試著找一點說辭，來解釋我的沒眼光和沒覺悟，“現在不缺什麽，就不花這個錢了吧。”
“可是我想讓自己的女朋友漂漂亮亮出去。”以荀握了我的手。
可是我想讓自己舒舒服服就好，為此犧牲一點漂亮也無所謂，我暗想。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我保證不會，高騰現在並不在D市。”我又開始發誓。
“你說什麽？”以荀反問了一句，讓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打自招了。
我們一起回家，沒別的話可說，便各自洗漱，然後回房了。
**
這暑假第一日的滋味並不好受，按理說，我一個熱戀中的女人，應該尤其感到幸福才是，也應該很開心很，自覺地買許多好玩好看的東西讓自己漂亮，討以荀歡心。
可是我沒有，還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我本想在暑假完成一部小說，可是動筆寫了好十幾個段落，就思路阻塞，好像卡車行了一段，就陷入了沼澤的困境。於是乎，我決定放棄寫小說的計劃，轉而寫一部關於自己的，回憶錄。
對此，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既然總是不斷回憶過去的事情，不如一次性大總結，反正種種事情已經發生，無法改變，只有選擇面對，理清思緒，這樣也有助於我以後的寫作。
我知道以荀比我早十幾年就博覽群書了，積累的底蘊比我深厚太多，無論才思、措辭、筆法和思想，都比我深刻，可是我就愛寫作這個事情，這才選擇了當一個比較磨耐心的小學老師，用晚上大量的時間來看書寫文章，然後百裏挑一式地，選一些立意尚可的加以不斷修改，投了出去。可是這幾年的寫作經歷也告訴我，我還需要理清自己的經歷，這樣才能獲得更廣闊的思路。
**
鑒於此，盡管明知道，寫自己過去二十四年的回憶可能是一件傷神費時，又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我還是下筆了，並在真正開始後才
知道，我忽略了另外一個重要的因素，那就是痛苦。
一開始著手寫自己的過去，我的腦海中便有無數的畫面，接連不斷跳出來，構成一幅幅讓我不願意面對的畫卷，讓我想逃避卻不能，只有艱難地敲著一言一語，有時候一個小時才寫幾百字不到，速度極慢。
我曾經最恨數學，此時卻寧願寫數學難題，也不想寫所謂的回憶錄，偏偏心裏又明白得很：我必須借此機會，更清楚看明白，自己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與其不時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我不如一次性回憶幹凈，然後找找快樂的回憶。
我的寫作是慢速的，一天面對電腦八個小時，才能寫出不到三千字，不面對電腦的時候，腦子裏翻騰的也是過往的記憶，常常陷入郁結的境地，哭喪著臉，讓來家裏看書的學生以為，我得了憂郁癥。
與此同時，我對每日應對學生開始力不從心，便讓每日必來的孫琳琳組織一下看書的秩序。
**
每天七點正起床，每兩日出去買菜一次，中午十一點開始做飯給學生和自己吃，下午兩點開始午睡一小時，五點清潔衛生，晚飯後和以荀出去散散步。除此以外的大多數時間，我要麽就思索著過去的事情，要麽就對著電腦敲敲打打，臉上是一成不變的郁結表情，連自己都覺得憂郁了。
那種感覺，類似挖舊傷疤。
以荀從來不和我的學生一起吃中飯，或者說，吃完早飯後的白天時間，他都不會離開自己的房間。我知道寫作的時候必須專心致志，只有把飲料和一些糕點放到一張小書桌上，讓他在休息的時候，可以用來墊肚子。
這樣的日子過去半個月有餘，我的回憶錄完成了近五萬字，寫到了中考以後。由此，我不得不感慨，時間還是很快，而自己已經又老了好幾歲。這時間，每天來家裏的學生大約在五六個左右，以荀已經將小說完成了二稿，宋曦已經成功減去五斤，臉瘦了一些，丁佳佳效果更好，已經比暑假之初少了六斤了。
我自己則在不斷的回憶和記錄中，看見了各種各樣的自己，有興高采烈的，也有許多壞毛病讓自己都覺得臉紅的，有為了一些小事斤斤計較、哭哭啼啼的……我也幡然醒悟，自己在少年的時候懷有許多的怨恨，差點走了彎路。
☆、三二章
四歲的時候，我站在伯父一家的房門口，看他們吃糖水煮梨，直流口水，開口要吃沒得到，反而被伯父拿竹枝打了屁股，號啕大哭又被訓了一次，這才抽抽噎噎，又哽咽許久。那時候我哭起來的本事驚人，從開始到結束，至少兩個多小時，用黑乎乎的手亂擦眼睛，結果還是沒人理睬。
兩天以後，屁股上還有紅印的我，用剪刀把伯母的新枕巾剪去了一個角，做賊心虛把這一小塊東西丟到廚房的火堆那會，恰好被伯父發現，又討了一頓好打。
在老家的幾年裏，我常和年齡相仿的堂弟，魯文，為了好吃的東西，和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打架，兩個人互相抓得臉有血痕也不在乎，之後還被會重男輕女的奶奶用竹枝追著，滿房子跑。
為了吃糖，我曾偷拿奶奶枕頭底下的五塊錢，卻始終藏在床底下倒扣的臉盆底，不敢去商店，最後把錢丟到了離家有一段距離的河裏，從此不再這樣幹過。
有一次和魯文在河邊的石塊上打架，我被他推倒在地，下巴磕了一塊，舌頭咬得出血，牙齒磕了幾個極小的細塊。我用手按著下巴，哭著回家找大人，沒有得到理睬，於是抽噎著回到父母的房裏，躺倒床上，哭著哭著就睡著。醒來的時候，下巴處的床單紅了一片，我的整個下巴也好像僵硬不能動彈。
小時候跟奶奶去別人家做客，我總是緊緊攥著她的手，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弄丟。那時候再也不敢躲著奶奶，即使她在別人家，說我是個讓人鬧心的孩子，也不敢爭辯。
**
八歲那年初夏，我這一個鄉下女孩，第一次來到D市，這才發現自己多了繼母和繼父，有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和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一個大我兩歲，一個小我五歲。我首先是住到了母親的家裏，對她和繼父還有妹妹很是討厭，嚷嚷了幾個月要回家，都沒有成功，掉了再多淚水，也沒人同情，最終又被送到了父親家裏，從此以後就經常在兩個家庭跑，住的時間也就兩三個月。
在D市開始生活的頭幾年，家裏無論丟了什麽東西，我總是在第一時間，成為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為此我非常生氣，有次還故意把妹妹新買的玩具扔在床底下，讓她找不著，看見她哭得兩眼汪汪，竟然有痛快的感覺，就是後來又被訓了是個沒良心的孩子，也忍著沒哭。
初二那年，我的心情進入歷史最低點，對家裏的情況、自己不討人喜歡的地位，和後退幾名的學習景況，感到空前的
絕望，對所有的人都拒之千裏，好一段時間，一直在研究著怎麽才能比較體面的死去，最後因為怕疼，不敢對自己下手。
初三那年的一次語文課上，當老師問我們的愛好是什麽時候，我語出驚人說我愛集錢，越多越好，把那些說愛畫畫，看書，聽音樂的同學，以及笑容滿面的老師嚇了一跳，從此身上多了明顯的，“愛錢的小氣鬼”標簽。
**
高一軍訓的時候，我和另一個女同學總是因為正步走不好，讓教官痛罵，於是互相結成好朋友，以後三年也一直同班，這個人就是現在還一直聯系，雙雪。
高中轉入文科班後，我對同班同學以荀投來的信任，感到空前的歡喜，好像這一輩子第一次被人完全信任，從此心裏喜歡他，卻因為他學習進步和得到誇獎，故意疏遠他。
從八歲來到父母身邊以後，我的夥食水平提高許多，身體也呈現瘋狂增長之勢，食量驚人，一頓能吃下三大碗米飯，到了十一歲的時候，已經成為了一個小胖子，以後也沒有改變現狀的意識，直到高二喜歡以荀開始，我暗暗下決心，高中畢業後要減肥。
**
高考之後的第一天，我上街亂逛，找了一個賣奶茶的兼職，每天在櫃臺站十個小時，一幹就是三個月，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了賺錢的滋味，然後一毛不拔地存進學校寄來的銀行卡，用這些錢，加上從前十幾年積累的壓歲錢，正好湊足大學第一年的學費和雜費。
結束每天吃、睡、做題的高三生活後，我的體重在三個月的暑假減少了二十斤，出乎我的意料。
讀大學的三年，我有一個全年級皆知的外號，叫做“錢瘋子”。那時候，我發傳單、當洗碗工、推銷員，兼兩個家教，一有空就狠讀教材，泡圖書館，臨近期末的時候更發憤圖強，把考試得獎學金看做最重要的事情，好一段時間讓自己以為，對錢愛得不可自拔。為了節省開銷，我幾乎不參加任何聚會，大學生活並不是別人表述的那般，多姿多彩。
進入大學以後，我正式開始減肥，有一段時間每天原地跑四個小時，弄得全身筋骨酸痛，連床都爬不上去，後來狠命鉆研食物的營養搭配，堅持一年，終於減到了標準體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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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的回憶，讓我好幾次不堪重負地在洗漱間裏開水龍頭大哭，太多次想要放棄，卻咬牙逼著自己必須堅
持——我從來不知道，面對一個真實的自己，會是如此痛苦。
在失眠的時候，我會起來給高騰發一兩封郵件，然後就會跟得了安心似的，回去睡覺，一覺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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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熱浪一波接一波，我也買西瓜等水果讓同學們消暑，然後把空調打開，讓他們在清涼的環境裏享受閱讀。
這樣到了月底，我這個一情緒低落就可能多吃多睡長胖的人，竟然瘦了，臉怎麽往後縮都不可能看見雙下巴。我往稱上一站，對上面顯示的數字睜大了眼睛，作驚恐狀。
“八十八斤？”我居然有低於九十五斤的時候，真是讓我哭笑不得。以前怎麽減肥都不能突破一百斤，現在每天寫作、屁股和椅子親密接觸超過八小時，反倒還實現了八十八斤？
人瘦了，眼神暗淡無光，皮膚幹燥粗糙，頭發亂糟糟，我消瘦的樣子猶如骨架，沒一點美感，說營養不良還算過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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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老師，您是不是生病了？”幾個學生好幾次都忍不住這樣問我。
“我沒事。”我這樣安慰他們和自己。
洗一把冷水臉，我端詳鏡中的自己，不禁笑了出來，只覺得現在的自己瘦得讓自己以為會隨時死去，好像弱不禁風，沒一點抵抗力的樣子。
我還是喜歡原來微胖的樣子，於是開始增加肉類和蛋白質的使用量，一方面也減少了面對電腦的時間，如此堅持到七月的最後一天，我終於在新一天的曙光來臨前，完成了回憶錄，也嘗到了第一次熬通宵的感覺——坦白說，很糟。
我閉眼小睡一會兒，然後起身，給要去上班的以荀做早飯。
**
“不吃牛奶面包，討厭甜食，不要面條——那就蘋果、雞蛋、果汁、饅頭好了。”我一邊嘀咕著，一邊打點好一切，然後對以荀的房間敲了敲他的門。
“早。”他一臉清爽出來，在我的右臉頰一吻，“辛苦你了。”
“試試看，我做的饅頭味道可不怎麽樣，不過總比天天豆漿米粉好多了。”我給他拉開椅子，卻沒有料到他繞過來摟了我的腰。
“曉芙。”以荀的氣息吹在耳邊，“從今天開始，我就會有大段的時間不在你身邊了，你會不會用那麽一點點時間來想我？”
想念？說來奇怪，自從和以荀重
逢以後，我連夢見他的次數都是零，平時掛念的時候也不多，加上這一段，一直陷在回憶的泥濘裏，我壓根都沒有去關心他。
“嗯？”他用下巴蹭我的脖子。
“癢——”我受不住笑了起來，從他懷裏躲開，“先吃東西。”
吃過東西，我把杯盤送到廚房，和以荀一起出了門，在路口分開。
**
我看著以荀的背影越來越遠，卻始終沒有回頭過來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然後伸展兩臂，向前面走去。此時我並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只覺得向前的步伐輕快無比，空氣好像比往常多幾分清晰，連天空都透藍許多。
“好輕松啊。”我讚嘆道，“就像狂風暴雨後，出現天際的一道絢麗彩虹——在經歷了寫字的一個多月痛苦以後，現在真的一切輕松，好像一切煩惱都不存在，好像生命還未真正展開，好像就此死去也，不枉活了二十四年。”
我看著這座熟悉多年的城市，總有看不透的感覺，好像這裏或那裏，總在不停地變化，讓我有驚奇和驚喜。
我在外游蕩一天，直到天黑才回了家。
**
“回來了。”一進門，就看見戴了圍裙的以荀在餐桌旁邊擺弄著盤子，“第一次下廚，要不要試試看？”
“嗯？”我樂不可支地往桌邊一瞧：“西紅柿炒蛋，南瓜，空心菜炒肉，紫菜湯——很豐富啊，就是不像初入廚房的人的傑作。”
“當然了，我有助手。”以荀對我溫柔一笑。
“陳鈿？”我第一個想到她，往廚房探頭，看見一個高個身材的人走出來，卻不是我所想的那個人。
“意外驚喜——嘗嘗我做的雞翅膀。”來人手裏端了一盤香噴噴的東西，色澤金黃，讓我垂涎欲滴，卻不是我想的那個人。
☆、三三章
“我來介紹下，曉芙，宋琰。”以荀端正身子說了話。
“是他。”我一聽“宋琰”這個名字，就會聯想到二十萬的事情。
“嫂子，謝謝你答應以荀借二十萬給我，我無以為報，只有給你們做一頓晚飯，只要你同意，我以後都來給你們免費服務。”宋琰眉高廣目，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只讓我覺得就是一塊硬硬的金屬。
**
“是以荀的意思。”我可不敢胡亂邀功，“這是其一，其二，你叫我曉芙吧。”
“反正遲早都是嫂子，早晚都一樣。”宋琰拉凳子坐下來，模樣大大咧咧。
我到廚房把手洗過，出來的時候，看菜色已經饞蟲大動了。
“那可不成，對了，你們要喝酒嗎？”我在以荀動筷後開始夾菜。
“嫂子，你可太粗心了，以荀是不能喝酒的，一點也不行，要不然肯定不停抓兔子——真是可惜了我的拿手好菜，酒醉鴨子，以荀是沒福氣吃到了。”宋琰笑著告訴我。
我從來不知道，以荀一喝酒就會吐，也猜不透，今天宋琰的來意是什麽。
“說起來，嫂子，真對不起，本來答應第一年每個月還你們五千，結果裝修的費用大大超出了預知，只好又問以荀借了十萬——不過你放心，我到錢一定歸還，以後你們來買書五折優惠。”宋琰的笑容燦爛。
我微微一笑看了看以荀，不知道是誇獎他重義氣，慷慨大方，還是嘆息他根本就是往水裏扔錢。
“家裏的大事以荀做主。”我淡淡說了一句。
“還得有你啊。”以荀的手伸過來拉了我的。
“你們倆——就別再我面前秀恩愛了，不知道小弟我還是光棍一個嗎？”宋琰顧自哈哈大笑起來。
看著桌面上一盤盤都色香味俱全，比我做的好太多了，可是我吃著吃著就是沒有一點滋味，也說不出靈活的話來，只好跟他們二人慢慢吃完，趕去洗碗，逃離了餐桌。
**
十一點後，一直滔滔不絕的宋琰終於離開，我的耳根也得到了清凈。
“曉芙，謝謝你，宋琰是我多年的好兄弟，能幫一把就一把。”以荀拉我的手軟語道。
“家裏的事情你做主就是，對了，還記得我幾天前跟你提過的嗎，我要回老家一趟，明天動
身。”
“你跟我說過嗎？幾天回來？”以荀看我眼睛。
“本來就有旅行放松的打算，加上很久沒有回去看了……時間也說不準，也許三五天，也許更長一些，正好丁阿姨也休假，可以回來了嘛。”
“你生氣了？”
“我沒生氣，我只是去散散心。”
跟以荀道晚安後，我回到房間收拾一些東西，然後早早躺在床上，卻又翻來覆去睡不著。
“還是老法子吧。”我無奈起身給高騰發郵件，眼睛不經意間看見了窗臺上的那盆蘋果薄荷。
“資料上說你春夏開花，現在都八月了，你卻一個花苞也沒有。”我想了想，只好抱了它去找以荀。
**
我把門敲得“咚咚作響”，等半分鐘後，以荀穿白色汗衫開了門，頭發是剛洗過的，還滴了水，“怎麽，睡不著嗎？”
“這個。”我向他獻上了這一盆渾身綠色的植物，“拜托你照顧它一段時間好不好？其實很容易的，早上讓他見一兩個小時太陽，然後澆點水就成。”
“我只負責照顧一個星期，其後不管。”以荀的眼彎的笑容淺淺。
“好，睡前記得要吹幹頭發，要不然會頭疼的，然後，晚安。”我喜滋滋回了房間。
**
第二天早上八點，我登上開往M市的汽車，由此開始了一天一夜的顛簸。
我躺□子，本想拒絕有股怪味的被子，又受不住涼冷的冷氣，只好拉到了脖子以下。
車廂裏彌漫的空氣渾濁不堪，讓我好一陣都胃裏翻騰。
“禾曉芙啊禾曉芙，明明是喜歡火車的，偏偏貪圖安逸選擇了汽車。”我批評起自己來，心裏嘀咕暈車藥怎麽還不起作用，我為什麽沒有一點瞌睡的感覺？
窗外的事物快速向後退去，我看一會兒就覺得眼睛疲憊，於是回過頭來看著車頂。
還記得八歲的夏天，我跟著父親，從老家坐汽車到了D市，從此告別過去的鄉間生活方式，睡上了無頂的床，一日三餐開始固定。
我無法準確描述，童年的經歷究竟有多大的影響，只知道自己總不能忘懷家鄉的許多。過去的十六年，我回去老家三次，每次待的時間都不超過十天，這一次呢，我要停留多久？
br> 我心裏也沒有確切的答案，想了一會兒又開始胃裏翻騰，好像塞了無數只放置了好幾天的熟雞蛋，總忍不住要吐。
現在還不到九點，無論敏君還是以荀，都是忙著工作不能搭理我的——我略微想了想，心裏很快有了一個絕佳的人選，因為這個人好像隨時恭候我的消息，總能在幾分鐘內給我一個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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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騰。”大約半個月前開始，我覺得自己好像與高騰熟悉了一些，便又開始肆無忌憚直呼他姓名，“我快死了，車裏的各個角落都塞滿了過期的熟雞蛋，救命啊！”
發了郵件以後，我在心裏慢慢數著數，還沒到五十就感受到手心一震。
“不要以自己為參照物看外面的東西，我來陪你聊天。你不是很喜歡武俠小說嗎，說說最喜歡那個女性角色？”
這實在是個簡單的問題，可惜我不能回答得飛快，只怪手機的按鍵區太小太不靈活了。
“香香公主，極漂亮，很可愛，天真，浪漫。”我毫不猶豫選擇了《書劍恩仇錄》裏最美麗的回族公主，又怕高騰聯想到了電視劇上的人物，趕緊補充，“我所指的是書裏的一個，與別的無關，別參照任何影視劇版本的。”
於是，我們兩個又開始了一番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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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騰：如果你問我這個問題，我會回答紀曉芙。
我：意料之中，你又要就逍芙戀胡作感想了。
高騰：紀曉芙不失為善良、可愛又有個性的女性。
我：可惜，她就是有點不能變通。對了，她的師傅滅絕師太其實不過四十餘歲，算得上一點漂亮，有一個非常討喜的性格特點。
高騰：如何說？難道你指她專愛偏袒自己弟子一事？
我：對了。
打了這兩個字後，我開始眼皮沈重，然後就關了手機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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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睡得深沈，直到天色昏暗才醒來——其時汽車挺到了某個路邊飯店，司機先生為保車上財產安全，將所有乘客都趕下了車，對像我這樣睡得一派天真的人帶幾分不耐煩，好像我們是睡不醒的豬。
我揉揉眼睛跟著前面的人下了車，好像我們的車子已經被打劫，之後在車子十米的範圍內來對走步，倒怕了車子會忽然開走。
r> “七點半了。”我自言自語，沒料到，一顆小小的暈車丸可以讓我平安度過了十個小時，真要心花怒放了。
手機裏僅有一條未讀郵件，自然是高騰的：
“我不是乾隆。”
“真是怪人，難道說你從早到晚等著別人的郵件嗎？”我給他回覆過去。
“我只等你一個人的，一有動靜，即便睡得雷打不動，也要鯉魚打挺，振作精神。”高騰如此回覆過來。
當我看著屏幕上的這一句的時候，不管真假，我已經感動了。
然後，我重新思量他的那句話：我不是乾隆。
**
《書劍恩仇錄》裏，陳家洛和乾隆本為同胞兄弟，又同時愛上了同一個美如天仙的香香公主，只是書裏的乾隆更是一個艱險的人，虛情假意要和陳家洛的紅花會聯合，暗地裏卻要將對方一網打盡，這才將對陳家洛癡情不改的香香公主，最終逼上了絕路：她以死的方式來提醒陳家洛，即乾隆對他是有殺心的。
想到這裏，我還是不明白高騰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後來就作罷了。
二十分鐘後，汽車重新上路，我則和高騰繼續說了下去。
“曉芙，我有預感，三分鐘後你會遇到一件讓你開心不已的事情。”高騰這樣回答。
三分鐘？我真可恨高騰設定這樣的一個時限，讓我覺得時間過得更加緩慢了，如果前面是烏龜的速度，現在則直接變為蝸牛了。
“一，二，三。”我剛數到三就感到手心又是震動，這一次卻是有電話來了。
“陌生號碼？好像也不全然陌生。”我把數字看了兩眼，忽然想起高騰的話，便按下接聽。反正這會兒大家剛剛酒足飯飽，車上的氣氛也空前熱烈，很適合作一些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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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芙，晚安啊。”高騰爽朗的聲音響在耳邊。
“高騰。”我脫口而出這兩個字，眼角不知怎麽流了淚水。
“曉芙，三分鐘的滋味如何？我在實驗室的時間，就是這麽度過一個又一個的三分鐘。就是把自己從你身邊遠遠拉開，也止不了對你的思念，這下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總之我無可救藥了。”
“你在上課嗎？你怎麽可以半夜不睡覺，萬一拿手術刀的時候切了手，怎麽辦？”我真是擔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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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想發明一種手術，可以把相思切去。”
切除相思的手術能不能由高騰發明，實在遙遠，然而眼前，的確有一個更為快捷的方法，可以讓人忘記憂愁，那是只有名為時間銀行的神秘空間才能做到的。
“你會——這樣——忘記我嗎？”我不知道高騰會不會和展宇做相同的決定，生怕從此變成他的陌路人。
“不會，這一份相思讓我的時間慢而長，可是生命從此也有了光輝。”
☆、三四章
“你少跟我文縐縐，而立之年不到，就‘生命’長‘生命’短的。”我說，“從今天起，不，從現在起，好好上課，完成你的課業，不要費時費力來跟我談天說地了，你比我自覺一些，一定要做到。”
“可是啊，曉芙。”高騰的聲音懶懶的，“我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你怎麽也想不到，我心裏真是妒忌死了那棵蘋果薄荷，它總能自由自在地瞧著你，用它的氣味感染你。”
“你別借口擔心你的植物的死活了，我出門前把它交給以荀了。”我難得發現，自己也有這樣一份細心。
“你把自己交給我吧。我兩年後就可以養家糊口了。”
“你給我唱歌安眠曲吧，現在的長途汽車很難熬，拜托了。”我好聲請求道。
“嗯。”高騰清清嗓子，居然真的對我唱開了：
“曉芙睡啊曉芙睡，
今晚天冷又風吹，
曉芙睡啊曉芙睡，
高騰唱支催眠曲……”
“真好聽。”我真誠讚揚道，“想不到你會唱《搖籃曲》，真的很不錯。”
“是嗎？”他在電話裏笑了起來，“還好沒有跑調，天知道我練這首歌有多久。”
“那好吧，你再唱一遍。”我得寸進尺要求道。
“聽著。”高騰又笑了一聲，再次拉開嗓子：
“如果沒有遇見你，
我將會是在哪裏，
日子過得怎麽樣，
人生是否要珍惜……”
我閉上眼，聽著高騰將這一首《我只在乎你》唱得完整，還沒來得及理解，他怎麽會對這首歌鐘情，眼皮開始沈重，又準備先睡了。
“這下真的催眠了。”我含糊不清，“晚安。”
在完全睡去以前，我的手碰到眼角，竟然又發現了水漬。
“我不是睡在空調下吧？居然漏水？”我含糊不清，眼皮徹底縫上了。
**
我迷迷糊糊睡了幾個小時，睜開眼後，陷入了一片昏暗，車內的燈已經關了，僅有的亮光，是前面發出的。
“幾點了？”我翻了翻手機，還是沒有一條信息，看時間卻是淩晨三點了。
車廂裏的人睡了大部分，小部分則像我一樣，盯著手機屏幕或喜上眉梢，或面無表情，還有一個人的臉貼在
了車窗的玻璃上，不知是在看向黑夜，還是睡去了。
現在真是一個寂寞的時刻。想起每次從城裏回到老家，第一個不能適應的，就是鄉裏處處的黑燈瞎火和靜謐，好像一個無人的大山，好像黑夜之神可以隨時為所欲為。
我仰躺著，幾次閉眼要睡都不能，只好半睜著眼，看著時間慢慢流過去，感受著天色的漸漸明亮，遠處山的輪廓越來越明晰，薄霧漸漸散去。
“禾曉芙，你一輩子就要在回憶裏過去了。”我暗笑自己，止不住想起，到達大學的第一夜，我也是這樣睜著眼，睡不著，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反覆起身，透過玻璃門看向外面的路燈，一時間覺得自己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可憐巴巴地，在這冷清的地方打發著自己美好的青春。
可是，如果真的要計較起來，我其實是很幸運的。仔細打量自己，我四肢健全，頭腦清晰，受了一定的教育，有一定的目標和理想，雖然，心裏也曾有過疑難扭曲的時候，最終還是平平安安長大了。到了二十四歲的年紀，我還有父母，還有敏君和雙雪兩個好朋友，還有以荀和高騰對我好，實在是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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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和那些或成功考上研究生，或出國留學，或找著高薪工作的同學相比，我只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一個，可是和村裏同等年紀的二十幾個人相比，我確是唯一一個上過大學的，而且還是個女孩子，也是至今單身的唯一一人，我還有自己作為教師的小小事業和，以後成為作家的小小理想，生活還有些知足。比如和我同日而生的禾美麗，她初中沒有畢業就到了茶廠打工，二十歲就結婚生子，孩子都已經可以讀書寫字了，比如她的妹妹禾美琪，也是中學沒畢業就去了外地打工，幾年來沒一點音訊，家人都不知其是死是活。
說起來，盡管義務教育普及多年，我所生活的村，完整讀完初中的還是少數，很多人念一兩個學期就輟學，以後交幾十塊錢，從學校買回一個畢業證書，算是有一些文化，然後就開始了打工的生活。在這個方面，我對禾美麗的印象很是深刻，畢竟小時候一起玩過幾年。我記得以前我們通話的時候，我反覆叮囑她要多看書，多讀書，她則在電話裏哈哈大笑，好像我說了很愚蠢的話。
“禾曉芙，說起來我也真羨慕你，畢竟城裏的條件還是這裏不能比的，你走十幾分鐘，就到了學校讀書，我則要每天騎自行車一個小時，才能去上學，然後還要做家務、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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