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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ⅩⅩ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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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家二老下午風風火火地上街添置旅行裝備,卻說什麽也要留顧言曦在家吃完晚飯再走。直接導致了房間裏剩餘的兩個人無事可做,一人占據了一只藤椅,大眼瞪小眼。

顧言曦聽著滴答的鐘聲,越發覺得內心不安,口幹舌燥,幹脆站起來去廚房倒水喝。走到半路,卻被放在音箱頂上的一張照片吸引去目光。

穿著開襠褲的紀小霸王單手摟著藍布碎花肚兜的顧小妞,兩個人歪著頭,笑靨如花地站在大院裏新建的第一條水泥馬路上,三步開外是一輛暗紅色的鐵質小三輪車。

敢情他們小時候也不全是水火不容的時刻?

這麽珍貴的一張例證,顧言曦沒什麽印象,卻記得那輛小三輪。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輛車,也是父親送給她的唯一一件奢侈品。

紀小霸王看不上顧小妞的全部,卻獨獨看上了她的座駕。

那陣子大院裏的孩子掀起了學騎自行車的熱潮,所有夠不上二八大杠的,全部公用著一輛快報廢的爛鐵,唯有顧爸爸大動幹戈地給女兒買了輛嶄新的小三輪。

小車被拴在樓道的欄桿上,鋥亮的紅漆像是鑲滿的水晶寶石,紀小霸王每次回家路過,都忍不住垂涎三尺。

顧小妞人好欺負又呆,智取不行大不了就強攻。紀小霸王從第一次看見她的三輪,就給自己定下一個月弄到手,騎車上路的目標。

可是,天不遂人願。顧小傻子什麽都能忍,偏偏對自己的小車寶貝得緊,仿佛有了三輪就有了金鐘罩鐵布衫,百害不侵,連禦敵態度也硬氣起來。

最後還是紀小霸王靈機一動,逮著顧爸爸陪顧小妞出來學車的機會,主動攬下教妹妹騎車的重任,還喜笑顏開地留下了這張照片,作為兄妹和睦的見證。

照片上,紀小霸王笑得開心是因為馬上能借車一溜,而顧小妞笑得開心卻是因為傻。

“這大概是我們歷史上穿著最暴露的一次合影。”顧言曦正對著照片發呆,身後忽然冒出一個人,“不知道我要是把這張照片提供給那些無風還起三層浪的小報記者,他們會怎麽寫?”

“建築界新貴Lucien露點照曝光,疑似私生活混亂”顧言曦面無表情地接。

那人輕笑一聲,伸出修長的指尖點了點玻璃相框,“或者……Lucien與身材板平的神秘女性親密照流出如何?”

他走到顧言曦身側,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個遍,“嘖嘖,三歲看老,你果然從小身材就不好。”

“不勞您掛心。”顧言曦把相框往音響上一叩,正欲轉身,卻被紀司辰一把扣住手腕。

紀司辰同志得了父親“好自為之”的指令,顯然把它片面地理解成了“為所欲為”。他的手指節分明,根根有力,顧言曦逃脫不得,只得回過頭用眼神殺他。

“被戳中痛處了?”紀司辰走近一步,神色暧昧地在她耳邊吹,“沒關系,我不嫌棄。”

“紀司辰,我已經有兒子了。”顧言曦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每個音都發得清楚。她眼神深深,墨色的瞳仁像是越過天井的一線光,直直射進男人眼中。

“我知道。”紀司辰聲調平靜,竟似全然不在意,他目光流轉,用同樣認真的眼神回望過去,“敢問顧小姐,你有丈夫嗎?”

顧言曦一時語塞,看紀司辰成竹在胸,嘴角勾笑的樣子,心裏大驚。她原本以為自己祭出的法寶一擊必殺,如今卻有過了保質期的嫌疑。

難道被他察覺出什麽?

然而,紀司辰只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並不等她答案。手腕施一個巧勁,趁其不備又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漫漫時光,我們是不是該找點有意義的事做做?”

這幾個音發得輕佻,該引人遐想的地方絕不吝嗇表情和語氣。

“你想幹什麽?!”顧言曦雙手環胸,向後一跳,力道之大差點撞翻音響。相框搖了幾下落下來,被紀司辰一個箭步,穩穩抓在手上。

他輕輕撣去相框上面的浮灰,端端正正擺回原位,突然低頭笑起來,“顧言曦,你……又在想什麽?”

顧言曦窘迫地抄起合影晃了晃,“呃……既然這麽無聊的話,就把你小時候的那些個相冊統統呈上來看一遍好了!”

“這不是有個大活人給你看嗎?”

“少廢話!”

一刻鐘後,兩個人一人抱著一沓相冊,真真坐回藤椅上煞有介事地翻看。

紀小霸王時期的照片極多,不是抱著槍踩著球就是爬在高處,整個人就像一只峨眉山上的多動癥猴。

顧言曦一邊翻一邊對著一張臉上抹了泥的照片指指點點,“你這很有匪兵的架勢啊!”

“這張……唔,打了石膏還不老實!”

“要是被人知道紀大建築師小時候搭積木搭得這麽醜……啊哈哈哈”

“天哪!裸*照!”

看照片確實是一個打發時間的好選擇,時間一點一點流過去,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竟再沒有出現冷場。

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紀司辰的照片越變越少。初中以後,那個身材漸長,輪廓愈發出眾的少年,在鏡頭裏留下最多的,卻是人群中模糊的側影和背面。

視線聚焦中的少年影像,與她少女時代觀察過無數次的角度驚人一致,清冷、孤傲、就像是永遠不會回頭顧及其他。

“做人做得這麽人格分裂,真是本事!”顧言曦沒有嘈點可吐,小聲嘟囔。

“要是你每天收到那麽多的騷擾,也會厭煩的。”紀司辰雙臂枕在腦後,眼睛微合,“我那時候一心撲在數學和計算機上,哪有空和小女生糾纏。再說,男人開竅本來就比你們女人要晚。”

這算是,赤果果的炫耀嗎?

顧言曦換了一本相冊,撇撇嘴,“禍害!”

手上的觸感很奇特,顧言曦低頭才發現手中這本相冊與其他的有些不同。薄薄的幾頁用黑色的絲帶系起來,最外層用暗紋的玻璃紙封好,又繪了手工的封面。

封面上畫著一個女人,曳地蓬松的裙擺,寥寥幾筆勾出纖細的背影,女子面向的方向是一座霧氣彌漫中,若隱若現的城池,而後是大片大片的留白。

略顯稚嫩的鋼筆畫傑作。

顧言曦捏著那幾張精心設計的薄紙,仿佛拿住了潘多拉魔盒的使者,她有預感這份東西對紀司辰很重要,“你?這個……”

“打開看看吧。”

顧言曦忐忑地翻開這些小心珍藏的紙張,本以為自己發現了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秘密,她甚至做好了裏面藏著一套蘇芮寫真集的準備,可是紀司辰總有法子讓她大跌眼鏡。

花花綠綠的氣球和彩帶,人模狗樣的少年挽著齜牙咧嘴踩著高跟的少女們,燈紅酒綠,氣氛詭異。難道……這是高二聖誕節心願舞會的場地實拍?!

心願舞會是F中的傳統,作為倡導國際化辦學,與世界接軌的產物,每一屆高二學生都會在平安夜那天晚上,正裝出席學校舉辦的歌舞晚會,並在校園裏挑一棵樹,埋下自己成年前最後一個心願。

顧言曦前前後後把相冊翻了三遍,才確信這套照片無主題人物,無中心思想,每一張都五彩繽紛、群魔亂舞。

“場地是你布置的?”

紀司辰搖頭。

“照片裏面潛伏了外星人?”

又搖搖頭。

“那……這些是你們班同學的合照嗎?”

“看清楚了,這是你們那一屆的舞會!”紀司辰忍無可忍,投來鄙視的一眼,“就這觀察能力你還當建築師?”

“哎?”顧言曦湊上前,好不容易從密密麻麻的人頭中揪出一個認識的人,“真的哎!”

當年,紀司辰因為數學競賽全省第一,早早就保送了T大建築系。校領導見他天天在自習教室裏呆的無聊,就派他去主持高二的聖誕舞會,也算給下一屆的孩子沾沾喜氣。

喜氣沾沒沾上不得而知,紀校草的出現卻導致了那一屆晚會成為F中歷史上最人滿為患的活動之一。許多高一的孩子慕名來見大神,還有高三的學姐不怕死地逃掉晚自習過去。

顧言曦回憶起自己那天被擠在瘋狂的人群後面,不僅沒見到紀司辰的面,連主持話筒的聲音都沒聽到幾句。

穿著高跟鞋站久了,小腿肚子很酸,冬天天氣又冷,饒是她在禮服下穿了三層襪子都凍得打顫。

邀請她跳舞的男生倒是不少,最後選了誰不記得了。人員太多,場地不夠,每組人都跳了幾下就草草下場,最後自己還提前溜回了家……

總之,是一段糟糕的經歷。

“這麽說,你是因為很享受當主持的過程,才拍了這些照片?”顧言曦抖抖相冊,“那也不至於吧?”

“你再仔細看看。”紀司辰咬牙。

顧言曦很有耐心地對比了幾張,可是這些照片拍得實在隨意,毫無取景技術可言,甚至有些還是抓拍,連人像都是模糊的。

“愛說不說!”她把相冊往桌上一遞,“說不定就是你審美獨特,閑得無聊!”

紀司辰眉毛擰得猙獰,臉色卻混合著尷尬,他伸出手指在每張相片上飛快地點了幾下,“這,這,這,還有這兒……你不覺得這個人很眼熟嗎?”

“她又不是校長,我眼熟個什麽勁!她……”顧言曦接過相冊,懶懶地看了一眼,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難以置信地偏回頭。

“我?!!”

那天,紀司辰站在主席臺上,聲音平淡地念主持稿。他本來極討厭這種場合,始終認為有這時間不如多看幾篇有關數論的英文文獻,或者隨便組團刷一個副本也好。可是學校的面子又不能不給,最後還是妥協來照本宣科。

臺下的學弟妹熱情得讓人頭疼,熟悉的花癡套路也無聊到讓人頭疼。紀司辰居高臨下,眼神四顧,琢磨著要給自己荒廢的兩個半小時找點樂子。

在萬萬千千色彩絢麗的組合中,純粹的白會成為耀眼。所以,深谙其道的建築師,一直沒有忽略對經典色的運用。

那時候的顧言曦自然不懂這個道理,卻誤打誤撞選擇了一身純白的連衣裙。

所以,紀司辰發現那個躲在人潮大後方的少女,是天意。

沒有人知道少女初長成那一低頭的溫柔,帶給紀司辰多麽巨大的震撼。

顧言曦黑發披肩、梨渦擎著一抹淺笑。她不看他,正微微側過臉和同學說話,鼻尖和唇角都帶著美好的弧度。

在他心目中,顧小妞始終是那個小辮子擰巴、發育不良的草包形象。此刻一見,才知山中一日,地上已千年。

也不怪紀司辰冷血,他二人這些年見得次數寥寥,作為一個整日與0101和公式打交道的學術型人才,身邊美女環繞,自然修煉得法眼甚高,哪有精力去關註一個不青梅不竹馬的發小。

這個智商奇高、情商欠缺的物種,最後還能反應遲鈍地開出竅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紀司辰習慣性地想,作為死對頭,應該留點嘲笑的把柄在手上。所以不知怎麽掏出手機,把焦點對準那裏。

可是,他忽略了紀小霸王和顧小妞都已經長大,把柄洗出來,卻變成他胸中最軟的一根肋骨。

他做這個相冊,原本準備從德國交流回來就送給顧言曦,可惜人算不如天。

這顆早就萌芽的種子,到今日才從土壤中撥開,不知是否還能開出香氣馥郁的花。

封面上畫作的意思是——窮我終生,許你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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