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府

在承恩公府北邊偌大的花園裏，一觀景亭藏身於花團錦簇的花叢中，涼亭的石桌上正煮著茶香四溢的香茗，幾碟形狀小巧精致的點心放在一側，石桌後面一搖椅上，一個七旬白發老翁正拿著詩集翻看。

這老翁不是別人，正是年已經七旬的承恩公林如海。

“曾祖，曾祖您在哪裏？”

孩童清脆嬌嫩的嗓音穿越過花叢傳來了，林如海聽到意志趕緊讓年輕的仆從扶他站起來，他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

“在這呢，在亭這呢，煦兒，曾祖在亭子這呢。小心點兒，小心點兒，別摔著。”

“曾祖，曾祖……”

只見一個穿著小紅袍像個大紅包紮著沖上在辮的小豆穿過花間小道邁著穩穩的小步伐朝涼亭這走來。這小人兒正是林如海的曾嫡長孫，是孟舟的才剛剛三歲的嫡長孫林煦。

“慢點兒，慢點兒……”

“曾祖，您怎麽到這來，讓煦兒好找。”小家夥繃著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臉嘟著小嘴道。

“呵呵，都是曾祖不好，不該讓煦兒找不到。煦兒累了吧，來和曾祖一起坐坐，曾祖這有好多糕糕呢。”

林如海彎腰牽著林煦的手，還想抱小人兒坐到石凳上，這可是將兩個仆從和一眾跟著林煦來的丫鬟婆子們嚇了一跳，好在最後林煦不肯了。

“不要，不要曾祖抱，爹說煦兒已經是大人，不能曾祖抱。”林煦扭開林如海的手，林如海見此原本還想感慨他的重孫兒長大了；卻不想林煦扭開他後扭身朝他奶嬤嬤伸手：“嬤嬤抱我坐上。”

林煦的奶娘娘那敢遲疑，趕緊上前抱林煦坐到石凳上。

見此林如海哪裏還不明白是他孫兒故意教重孫兒如此的。

“曾祖，咱們家的糕糕比姑祖母家的好吃。”小家兒左手一塊咬一半，右手又捏一塊。

“是嗎？那這些都給煦兒吃，曾祖給煦兒留著。”

“也給曾祖母留一點兒。”

“行行行，也給你曾祖母留著，就惦著你曾祖母。”小家夥最纏他曾祖母，林如海都有些吃醋了。

怕曾孫噎著，林如海接過丫鬟送過來的小杯子倒上香奶遞給小曾孫。

“來，煦兒喝些香奶。”

“謝謝曾祖。”

“你曾祖母呢？”

“嗚嗚……”

小家夥嘴裏塞著點心，吱吱嗚嗚說不清，倒是將林如海嚇了一跳。

“慢點，慢點兒，別急，別噎著。”林如海趕緊端起那香奶遞給林煦嘴邊讓他飲一口。

“老夫人呢？”

林如海轉問跟林煦來的丫鬟婆子。

“回老太爺的話，老夫人去更衣了，小公子吵著要找老太爺，讓奴婢等帶小公子先過來。”

“這小家夥才半天不見他曾祖就吵著說是想他曾祖了，回來連他娘親還沒見著呢就急沖沖的要找他曾祖，吵得沒法，我只得叫丫鬟帶他先來。”

那丫鬟正說著，丫鬟攙扶著孟氏正好也過來，正巧聽著。

“老婆子回來啦？”

年紀大了也不避諱，林如海朝孟氏伸手，孟氏也伸出手握上，古稀之年的夫婦牽著手，突然讓人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幸福。

“你又來這兒看書啦，雖說已經入夏，但風大，別著涼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才來一會，就你這老太婆瞎操心。”林如海揮揮手表示不耐煩呢，惹得孟氏瞪了他一眼。

“煦兒，吃好了麽？”

“嗯，吃好了，曾祖母吃。”

“煦兒真乖，煦兒先去見你娘親再來好不好？”

“嗯，那曾祖母給煦兒留著糕糕。”小家夥瞪著清澈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讓人心疼得不行。

“行，曾祖母都給煦兒留著，你快去見你娘親去。”

“曾祖，煦兒去見娘親了。”

“行行，快去吧，小心點走。”

老夫妻倆目送著小曾孫走不見影了才收回目光，將仆從都遣得遠遠的，老夫妻倆才說起話。

“太後娘娘可好？”

“還不錯，聽太後娘娘說皇後經常抱著小皇子去慈寧宮，逗豆孫子日子倒也不無趣，再說還長公主陪著娘娘呢。今兒太後娘娘還問起你，我說你都好叫娘娘不要擔心。”

“我好著呢，只管叫娘娘不要擔心。”

“我也是這麽說，只是娘娘，哎，咱們幾個孩子，真是苦了娘娘了。”

這麽多年過去，孟氏是真心的心疼困在深宮的小女兒。

“這都是命啊！”

林如海也感慨！

這可不就是命嗎？

黛玉註定了是要進宮的命，想躲都躲不過。雖說先皇去了黛玉守了寡，不過黛玉到底是有福，他的外孫成了聖人玉兒也成了太後。這宮裏守寡的女人日子難熬，可守寡的太後到底比那些個太妃們要好得多。

林如海坐在搖椅上眺望著遠處的假山或是更遠。

想他的玉兒當初生下來時，整個揚州城的大夫都說養不活，多虧了他老太婆和長女熟悉照顧才將玉兒養大。他那曾經被人批命養不活的女兒如今卻已經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妻子，他的老太婆。

回想他的一生，林如海覺得他一生的轉變都是從取了孟氏為妻接回兩個兒女開始的。

其實林如海心裏藏著一件事，他一直沒有和任何人說起，也有一句話一直放在心裏沒有對孟氏說。

就在黛玉入宮的那一晚，他做了個夢。

在夢裏婉兒在賈敏的奶娘放火燒逃出林府後摔倒小產而死，母親因被賈敏下了慢性毒中毒而死，然而這一切夢裏的他並不知道。在母親死後他沒有再納妾，夢中他對賈敏情深意重，一心守著賈敏過日子。可是賈敏一直不孕，夫妻倆為了救子吃的藥海量了去，

賈敏更是拜托遍了揚州城附近的佛，終於在他三十五歲快要絕望時賈敏終於懷孕了。滿心期待了十個月卻不想只生下了個孱弱的女兒，雖說他很失望，但有總比同沒有好。

夢裏他很玉兒，疼到心裏去了。寧可將玉兒當兒子養也沒起過再納妾的心思。夢裏賈敏生下黛玉後並沒有因病故去，而且在黛玉三歲時賈敏又再次懷孕，這回終於生下了兒子，雖然兒子比黛玉更加孱弱，但終究是有了兒子，夢裏他欣喜若狂。

可是好景不長，那孱弱的兒子只養到三歲，一場病故便去了。他和賈敏是傷心至極，他更是一夜白鬢。兒子去後不久賈敏也去了。中年喪子喪妻，讓他心灰意冷，再加上官場輾軋，他疲於周旋。因為賈府的原因他投了甄貴妃所出的三皇子，卻不想三皇子在奪嫡中大敗，他也陷入了絕境。

為了保命他將黛玉送到賈府，卻不想這一舉動成了催命符。為了謀奪林家的家財，賈府竟然和甄家連手刺殺他，給他下毒，讓他含屈而死。

他看到夢中他死後賈家和甄家分了他的家財，賈母沒有善待他唯一的女兒，讓黛玉在賈府受盡委屈淚盡而亡。

夢醒後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只到看到婉兒躺在他身邊，才松了口氣。

那夢太清晰了，不由讓林如海懷疑那是他的前世，或者是他原本的人生就是那樣。

林如海在心裏反覆想過，若是沒有孟氏和兩個孩子，或許他的一人就是夢裏那樣。

閑暇時林如海經常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夢，想起夢中賈敏做的那些事，再與先前查到的那些一對，竟都是真的。這下林如海也終於知道為什麽賈敏一直沒能懷孕上孩子，賈敏在他不知道的事做下了那麽多陰毒的事，火燒他的妾室，毒殺婆母，如此不仁不孝之人，老天又怎麽會讓她有子嗣。

而他也因為不知道或者說故意視而不見，所以老天才會報應他和賈敏，讓他林家斷子絕孫。

不過幸好那只是夢裏，幸好今生還來得及，來得及補償，幸好孟氏還活著，幸好孟氏為他生了一雙兒女，幸好他娶了孟氏為妻，所以才有如今林家的昌盛，他才能兒孫滿堂。還有他的黛玉，也有因為有了孟氏的教養才能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這一生他膝下有三子，長子如今已經是正一品大員，次子雖外放但也官在三品，小兒子成了武將也是從正四品武將。長子膝下有三子兩女，長孫已經考入翰林院，長孫又給他生了曾長孫；次子三子膝下皆有二子二女。

如今他年過七旬，又有子孫滿堂，兒孫有出息，比起夢中他還不到天命之年便屈死，他這一生實在是要幸福得多。

在林如海現今看來這都是孟氏帶來的福氣，他取了個好妻子。

“婉兒。”林如海突然回頭看著孟氏，柔聲喚孟氏的閨名。

“嗯？”林如海許久不曾喚她閨名，孟氏一時反應不過來：“怎麽啦？是不是哪裏舒服？”

“沒有。婉兒，我有句話一直沒對你說，婉兒，謝謝你！”謝謝你嫁給我，謝謝你為我保住了那一雙兒女，謝謝你為我生兒育女，謝謝你教養出如此出色的兒子。

“老頭子，咱們都老夫老妻的了，還說什麽謝謝。”

孟氏不好意思的瞪了林如海一眼。

“呵呵，對了，顏兒和清和來信，說是你壽辰的時候就回來了。”

“總算是要回來了，都當祖父母的人整天不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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