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過客。多麽無奈又無力的感慨。雲雪晴定定地望著他，一時癡了。

離沐天背轉過身，不再看她，依舊仰望著頭頂的天幕，像是在喃喃自語，“或許真如玄漠他們所言，待到來世我重回天界，不過那時我已是不生不滅的上神，再看世間眾生不過朝生夕死的浮游罷了，你的生命匆匆千年，又如何能夠聚首？”

上神……雲雪晴不太懂他說的話，覺得這個人的身上，一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至少她現在是不知道的，可盡管不懂，卻能夠從他的語聲中體會到那感同身受的無奈和深深的落寞孤寂。

這個人，縱然傲立於江湖之巔，想必也是十分寂寞的吧，她想著，不由得走上前。

離沐天卻轉回頭來輕輕一笑，那笑帶著無盡的淒涼與自嘲，嘆了口氣，“定是近日太無所事事，才會沒來由的想這些，如今我已身中焚陽之魔，莫說百年，便是三年五載的時光都是奢望，只盼盡最後之力，無愧於心。”

無愧於心，聽到這四個字時，她覺得心中深深地痛了，她在想，究竟怎樣算是無愧於心？是替天行道懲惡揚善？還是陪在自己的心上人身邊？她認為不同的人心中該有不同的答案，只是如今，雖然相處時日並不多，可一想到要是有一天離沐天這個人生生從身邊消失了，她會覺得有萬般的不舍。

心中恍然如同明鏡，忽然想到掌門師兄那道由柳寒夜轉述的“掌門令”，不由得脫口而出，“聽說若將雙劍毀掉，其中的魔性就可以完全消除，如今焚陽月禦都在，正是絕好時機。”

離沐天緩緩搖頭，“此言可是蘇掌門交代？焚陽月禦以神界寶物所鑄，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毀去談何容易，我倒曾聽聞以雙劍引出昆侖鏡之時，便是雙劍盡毀之日，不過昆侖鏡只是一傳聞罷了，我離沐天如今早已認命。”

“的確是掌門師兄交代，無論成與不成，試試總沒有壞處。”她幾乎是堅定不移地說出這句話，因為聽到離沐天說出“認命”兩個字時，她覺得那種感覺像是心底一直堅守的信念瞬間崩塌，連縱橫江湖的一代梟雄離沐天都有認命的時候，那這個六界又能指望什麽？

離沐天雙目微垂，沈思了一下，忽而擡頭，“蘇掌門可是已到了這裏？”

她茫然看著他，心中卻道高手果然不是什麽人都能當的，掌門師兄知道離沐天來了，離沐天也知道掌門師兄來了，於是心下明了必定瞞不過他們，只好坦然點頭，“掌門師兄就在這前殿裏和風絮說話。”

離沐天點點頭，沈吟，“我已得知天山派攻打歸夢界，確與昆侖鏡的傳聞有關，不過詳情卻不知曉，或許蘇掌門略知一二。”

“掌門師兄？”她想問難道掌門師兄來此也是由於昆侖鏡的傳聞和歸夢界有關？

不等她多言，離沐天已道，“我想去探聽蘇掌門和風絮所言，不曉得你可否幫我個忙，不要聲張？”

“探聽掌門師兄？！”她驚異於不是離沐天這等竊聽旁人言語所為，而是偷聽掌門師兄說話是一定會被發現的啊，更何況還有風絮這個夢貘族王。

離沐天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微微點頭，“放心，我心中有數。”言罷便轉身往前殿而去。

“等等……我，我也去。”她遲疑了一下，終於跟上來，盡管有自己跟著更容易被識破，可她畢竟覺得離沐天偷聽蘇逸風和風絮這兩大高手商議秘事，太過膽大妄為，萬一當真被發現了，自己或許還能阻止他們打起來。

“好。”離沐天也不拒絕，而是等她上前，一同往前殿走去。

在那整座緋紅色的大殿外，透過那些猶如奇門遁甲般排列詭異的石柱，她看到了遠處相對而坐的風絮和蘇逸風兩人，風絮依然坐在他的王座上，蘇逸風則在他面前的雅座坐下，手邊的案臺上一壺香茗，煙霧裊裊。

她扭頭，卻看見離沐天微微擡手，瞬間在她與他周圍豎起一道透明的屏障，那屏障像是將兩個人與全世界隔離了開來，而奇怪的是原本遠處幾乎聽不到的說話聲此時卻清晰地傳入耳畔，那是蘇逸風與風絮之間的交涉。

風絮似乎輕笑了下，聲音依舊虛無縹緲如同天邊的雲霧，“吾本以為蘇掌門前來，是相助退敵，看來是吾自作多情了。”

蘇逸風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下，正襟危坐，眼中卻同樣帶著笑意，“自與君相識，別後蘇某無不時常惦念，來此之前蘇某並不知曉天山派已攻入歸夢界，是以確實為尋找舍弟和師妹前來，如今既然知曉此間之情，又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遠處的雲雪晴微微蹙眉，蘇逸風的話她不太懂，看起來天池派和昆侖派來到這裏，並不與這些六界大事相關，而是為了蘇逸風自己的一樁私事，而他所言要尋找的舍弟和師妹，她覺得那師妹想必是自己了，可那舍弟卻又不知是誰，她沒聽說掌門師兄還有什麽弟弟啊。

思索間，不由得漏掉了兩句話，再回過神來時，風絮已道，“既然蘇掌門已尋到令弟令妹，並且他們安然無恙，那麽接下來去留去全憑君意，我夢貘族不過是常年隱居，厭倦戰爭罷了，若當真動起手來，區區人界天山派還不放在眼裏。”他說這句話時，眉目間已閃爍冷絕淩厲之色。

蘇逸風輕托茶盞，眉目間帶著幾許玩味的笑意，“來都來了，倘若蘇某袖手旁觀，豈不令君失望？天山派之事盡可交付於我，只是……”他說道一半忽而打住，話鋒一轉，正色道：“天山派敢上歸夢界，定是知曉了你與那昆侖鏡相關，此事萬萬不可大意。”

風絮臉上上過一絲冷笑，“即使他們知曉又如何，魔尊大人早在千年前就已被昆侖鏡封印，縱觀這六界，破解之物唯有焚陽月禦，而破解之人唯有我風絮，然時機未到，我絕不可能解開封印，令魔尊覺醒、昆侖鏡現世。”

“既然如此，我便可放手一搏了。”蘇逸風看似隨意說出的一句話，眼中卻流露出前所未見的凜然光芒，那不似離沐天淩厲冷冽，亦不似陸瀟青雲淡風輕，而是一種俯瞰天下、睥睨江山的霸者之風。

風絮微微挑眉，聲音帶著幾分不屑，“你大可放心，我風絮當初既與你立下誓約，便絕不會把昆侖鏡所在之地透露絲毫、令天山派到你的地盤上撒野。”

雲雪晴心中略略奇怪，為何風絮會說“到你的地盤上撒野”？難道說昆侖鏡的藏身之所與長白山有所牽連？並且聽他們話中之意顯然掌門師兄也知曉這件事，她覺得腦子有些混亂，更加想不通了，扭頭看了看離沐天，但見他也雙眉微蹙，似在思索。

正想著，身後兩個已經換崗休息的夢貘族守衛說著話從遠處走近了，由於周身這層奇詭屏障的緣故，他們原本竊竊私語的聲音被放大了些許，傳了進來。

其中一人道：“你聽說沒，今天早上天池派的尹大俠抓了個天山派的小妞，看來蘇掌門確實是來幫我們的。”

另一人道：“我聽說了，那紅衣小妞口口聲聲說什麽掌門會來救她，開玩笑！天山派出這麽大的陣仗打到咱們妖界來，都沒見著天山掌門長什麽樣，想來也是個目空一切之人，會為了救她一個小丫頭千裏迢迢從人界來？！”

先前那人搖頭嘆氣，“唉唉，真不知道這些人界來的難纏家夥什麽時候會滾回老家去，這樣的日子哪天是個頭啊！”

兩人說著話，由遠及近，又從近到遠，逐漸離去，再也聽不到了。雲雪晴微微詫異，聽他們之言似乎是尹情俠師兄抓住了一名天山派的紅衣女子，她自然知道天山派同天池派一樣，也收女弟子，可剛剛聽他們提到那紅衣女子時，她分明看到離沐天的目光震撼了一下。

究竟什麽人才能夠讓天山掌門離大魔頭也為之動容？

回頭再看蘇逸風和風絮這邊也只剩下敘些六界奇聞，不再談什麽要緊事了，離沐天沈吟片刻，輕道：“看來門中又生事端，我去看看。”言罷微微擡手化解了四周屏障。

雲雪晴點頭，心中清楚她該是去設法救那被尹情俠拿下的紅衣女子吧，無論怎樣那都是他的門人，不過既然他不曾明說，也沒有邀自己一同前往，她就索性假裝不知道，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這次下山種種經歷，讓她覺得很多事情過猶不及，不去說破，彼此留一點空間，反而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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