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跑了一次基地，還幫忙解決了一樁小問題之後，夏正宇就迷上“工作”了。他喜歡跟老聞在地裏忙活，也喜歡跟聞熙去見人。

對於十七八歲，生活環境一直相對單純的他來說，跟著聞熙在工作上經歷的每一件事都很新鮮，都能學到自己光憑想象無法體會的東西，晚上回家覺得自己可充實了。

本來，高三的學生在學校的正常放假時間之外，還有一個星期的補課。這個補課，說是自由參加，實際上基本是全員參與。他沈迷“工作”，磨了聞熙半天，讓聞熙跟江奎把他的補課推了。

聞熙拿他沒辦法，只好幫他去見了一次江奎。江奎看著這個“家長”，目瞪口呆。

聽過師生戀的，但頭一次看到戀人兼職當家長的。

江奎很為難：“聞老師，這個……你還是讓夏正宇家裏人來吧。”

聞熙笑笑：“江老師，你也知道，他家裏只有奶奶了。他這個年紀，奶奶哪裏說得動他。我在他身邊，不會讓他成績掉下去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道理是這個道理。江奎也明白，夏正宇那個家庭情況，確實是誰說話都不如聞熙說話來得有用。猶豫再三，他到底還是在申請書上簽了名，內心祈禱夏正宇別松懈覆習。

聞熙拿著簽了名的申請書回基地，夏正宇正在地裏挖土。

“搞定了？”他擡起頭，迎著光看聞熙。

聞熙蹲下來：“搞定了。但是，你以後每天留點前得走，晚上必須看兩個小時書。”

夏正宇滿口答應：“行！”

之後一個星期，他都跟著聞熙跑來跑去。聞熙也由著他，除了應酬飯局，其他的事情，只要他提，都願意帶他。

寒假連著過年，一個星期過去，很多企業都停工放假了，基地今年的準備工作也收了尾，農民和學生都忙過年去了。聞熙手上也沒了事情，夏正宇跟著閑下來。

離除夕只剩下兩三天，夏正宇想著去吧奶奶接回來過年。

打了電話過去，奶奶說，大年三十和夏俊一起回來，一家人一起過年。夏正宇聽了，在這邊撇了撇嘴角，什麽一家人，他才不想和夏俊一家人。

可奶奶喜歡，他也不反駁，懨懨地回答：“那好吧，那你們早點回來。”

奶奶笑呵呵地說“好好好”，聽起來很開心。夏正宇再不情願，也寬心了。

年二十九，聞熙這邊還有今年最後一次應酬飯局。下午，夏正宇抱著書在聞熙家裏，看聞熙打了電話，先是招呼飯店準備什麽酒，然後跟和春商量幾點過去。

等他終於把全部電話打完，夏正宇攀過去，把頭枕在他腿上：“這次就讓我跟你一起去嘛，就一次，還是年夜飯，能怎麽樣啊？”

聞熙低頭，摸了摸他額前的碎發，說：“再不怎麽樣，酒都是要喝的。”

“不是有你擋著嗎？”夏正宇盯著他，“而且，和總不是挺希望你帶我去的嗎？”

聞熙：“你聽到了？”

夏正宇點點頭。

“他是覺得，你挺會交際的，去鍛煉鍛煉好。但是，你還沒有必要，以後時機合適了，你想去我一定讓你去。”聞熙認真地說。

這態度是很堅決了，夏正宇無趣地抿了抿唇角，不說話了，把腦袋調到沙發另一邊，悶悶地看書。

六點過後，和春過來了，聞熙去開門。夏正宇見了和春，跑去寒暄了一下 ，就出去了，也沒跟聞熙告個別什麽的，看起來不太開心。

回來再哄吧。聞熙暗嘆，收拾了一會兒，就跟和春下樓了。

天色已經入了夜，兩人上了車，和春一直在數今天飯局的人，有點不高興地說：“沈書記那個事兒事兒的秘書長，現在在我姐夫叔叔那邊做事了，今天蹭著老嚴的面子，也來了，不知道是來打算幹嘛的。”

聞熙聽了，笑道：“巴結你唄，誰讓你有你姐夫一家。”

唉。和春嘆了口氣，說：“煩。”

聞熙對此，不做評價。車不一會兒就開出了小區，轉彎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後視鏡，忽然發現後座上，和春丟在那兒的黑色外套動了動。

換一個人，也許會對這種現象大吃一驚，但聞熙不是那種容易受驚嚇的人，他冷靜地動了一下腦子，便知道了。

“你怎麽這麽慣著他？”他沖和春抱怨了一下。

和春假裝茫然地扭了半邊臉過來：“你說什麽？”

聞熙回過頭，將和春的黑色長外套一掀，裏面果然躲著個夏正宇。

忽然之間見了光，夏正宇吐吐舌頭，臉上有點不好意思，有點討好。

“你就行行好吧，我家裏冰箱空了，你家冰箱也空了。你非要我自己一個人呆在家裏，會餓死我的。”他坐起來，先開口控訴道。

聞熙無奈，對著他做了個“拿你沒辦法”的表情，便揮揮手，算了。

夏正宇嘻嘻一笑，知道自己被允許了，和春和他在後視鏡裏對視一笑。

這天，和大部分企業一樣，戴晚晴的公司也放了假。大部分人中午就走了，陸懷霆卻因為寫總結報告，在公司呆到了午後。

關電腦前，私人郵箱裏忽然進來一封新郵件。

是學校的郵件，通知他回學校。由他的教授親自發出，後面還有他下個學期新課程項目的安排。他看完，又呆了一會兒，給教授回了一封過去。

屏幕上顯示“發送成功”那一刻，他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呼了口氣，轉頭一看手機，又見一條短信，是體檢中心來的，催他去拿體檢結果。

——公司年前給大家安排過體檢福利，他的套餐和別人不一樣，出結果用時也不一樣，年關快遞已經停了，體檢中心給他來過電話，溝通過取報告的問題。

他本該昨天去的，卻忙忘了。

眼下離體檢中心下班還有兩個小時，他收了東西，往體檢中心去。

車進入地下停車場，還沒有倒進車位，就隱隱聽到有爭吵聲。起初，他沒在意，聽了兩句之後，發現聲音很耳熟。車停放好，往聲源走去，很快看到認識的身影。夏俊。

“……旁邊就是醫院，你再去查實一下，能耽誤多長時間？又不是要馬上住院，查查明白，那不是也安心過年嗎？”夏俊厲聲對面前的人說，一副又急又氣的樣子。

陸懷霆走近一些，發現他面前站著夏正宇的奶奶。

“奶奶？”陸懷霆叫了一聲。

夏俊聞聲望來，看到是陸懷霆，臉色緩了緩，道：“小陸總。”

奶奶則只是望了他一眼，趁夏俊的註意力轉移，開門鉆進了車裏。夏俊見了，無奈地嘆口氣，皺眉深皺，夾著點不耐煩。

“怎麽了？”陸懷霆問。

“之前不是在這邊體檢中心做過體檢嗎，老太太查出一身毛病，中午我下班回去，她還暈倒了。我就帶她過來，想讓她上醫院弄清楚，她醒過來就怪我，死活不願意進醫院。”夏俊有些急躁，搔了搔後腦，唉聲嘆氣。

陸懷霆卻是聽得心頭一緊：“一身毛病？”

“可不是嗎？一堆指標不正常，她之前還藏著體檢報告不讓人看。真不知道想什麽，捱著能好嗎？現在不治，以後不行了再治，不是更麻煩嗎？”

陸懷霆沒聽他抱怨，走到奶奶那一側車門，敲了敲玻璃。

奶奶轉頭看他，起初不願意降下車窗，看他一臉堅持，還是低頭找按鈕按了兩三下，車窗降下一道縫。陸懷霆幹脆直接從外面把門拉開了，靠在門邊上。

奶奶有點躲無可躲，縮了縮，搶在他開口前說：“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能不知道啊？現在不到要住院的時候。再說，這馬上要過年了，哪有進醫院的道理！”

陸懷霆頓了頓，沒有反駁，蹲了下來，道：“那，奶奶，過了年，咱們一定過來好好查一查，好不好？”

奶奶揮揮手：“不用，哪有這麽嚴重，我啊……”

“您都暈倒了。”陸懷霆搶過話，“您要是不肯進醫院查，我就把今天的事情告訴小宇了。”

“別告訴他！”奶奶連連擺手。

“媽，你就惦記那個小崽子！你是想撐到他考完試，直接放棄治療，一命嗚呼嗎？！”夏俊氣急敗壞地說。

聞言，奶奶不說話了。

陸懷霆擡頭看著她，忽然明白過來——她真的是這樣想的。

他擰著眉頭，片刻，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梅醫生嗎，您大年初三以後能過來出一次診嗎……哦不是我，也不是我媽，是我奶奶……設備麽，越齊全越好，盡可能全面檢查……中斷了您的假期，實在不好意思……好，謝謝您。”

掛了電話，陸懷霆滿臉肅色，對奶奶道：“大年初三，算跨過年了，我讓我媽的家庭醫生給您看看，他很可靠，出結果也會比醫院快，好不好？”

奶奶迎著他的目光，呼吸輕輕屏住，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能不能，不讓小宇知道？”

“不能。”陸懷霆並不溫柔，回道，“您不能瞞著他，否則他會怪您，更會怪我。您不在意這點，我在意，我不想他怪我。”

奶奶的臉色灰白灰白的，看上去這個問題把她逼到了一個死角：“他還有一個學期，就……”

“您怎麽能這樣想？他考完試，您就可以放心去了？到時候他知道自己沒有照顧好您，沒能及時發現您身體不好了，他這輩子，還能心安嗎？”陸懷霆像背電視劇臺詞似的，有些不自然地說出這些話。

話出口，他自己都有些不適應。

但奶奶似乎被他說動了，終於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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