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一點, 子時。

鐘樓發出威嚇之聲，陣陣鐘聲蕩開，猶如一個執法嚴明的鋼鐵巨人，隨時用天眼監察妖怪世界的角角落落。

那聲音從火車站橫掃四方，今夜的鐘聲帶著無法抗拒的沖天怒氣，將天空呼嘯追蹤在楚穆車後的幽靈鬼怪一掃而空。

“鐘神發怒了？”

楚穆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被何堪摟在懷裏的靈九，“鐘神領地意識很強的, 之前還算中國人內訌，眼下洋老外也混進來了。”

何堪深以為然，忽然意識到現在正在和楚穆冷戰, 隨即傲嬌地偏過頭不理會他，只是把靈九用衣服擋的嚴嚴實實，不許楚穆偷看。

倉央嘉措似乎看出點什麽來，唇角愉悅地翹著, 只看看不說話。

鐘聲在靈九的夢境中震響，靈九空洞的目光緩緩凝聚, 最終他茫然地思考了片刻，清醒過來。

赫萊爾被那一聲震地頭痛欲裂，用英語罵了句臟話，他們的靈魂停在北京上空的某個地點, 俯瞰萬裏都城車水馬龍，車流亮光飛速閃過，環路上燦爛的光輝極速而有規律地流轉，比一天星河更耀眼奪目。

“宏偉的首都。”赫萊爾輕聲感嘆。

直到最後一聲鐘音的尾韻緩緩沈寂, 赫萊爾終於忍不住大罵起來，“這個中國猴簡直是個廢物！”

實驗室的門沒有開啟，他們就無法被傳送進去，然而此時鄭法祖的情況簡直一塌糊塗。

呂飛冷冷地看著鄭法祖癱倒在地，喘息時肺部像個漏氣的風箱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似乎已到了強弩之末，致幻劑綠色的煙霧浮滿了整個密閉的實驗室外部，紅色的燈光下更顯詭異。

他轉頭看了看自己殘破的軀體，和被致幻劑迷倒的守衛，實驗室前後的閘門被封死，禁制開啟，神鬼莫侵。

呂飛被困在這一段區間裏，失去依托的魂魄一點點的淡化，消失，手機響起，楚穆的電話打來，他伸了伸手，手指從手機屏幕上穿過。

“童謠！”楚穆轉而撥通童謠的電話，實驗室外，行動部正和闖進基地的外國雇傭兵激戰，童謠小心地將戰區維持在基地最外面，一點點誘敵深入，試圖將帶頭的抓住，黑暗之中，特殊頻道的通訊震動響起，童謠背靠著沙墻換子彈，小聲說，“老大！鄭法祖叛變了！他們在基地實驗室！”

“他們的目標是非天。”楚穆淡淡道，“我馬上就過去，派人去救呂飛！”

“保住呂飛，”楚穆喉頭滾了滾，“讓他打開實驗室，別為了我……別為了一個死人……”

“老大！那是非天啊！”童謠不可思議，“國家傾盡人力財力研究，可能會改變人類歷史的！”

“救呂飛！”楚穆怒吼一聲，梁昊被嚇地渾身一震，何堪第一次見他真的動怒，語氣緩和，“楚隊，國家投了多少人力物力，呂飛雖然人才難得，但中國有的是……”

“救呂飛。”楚穆冷冷地對著電話說，何堪下半句話被堵死，不敢再說了。

楚穆真的生氣時反而異乎尋常的平靜，他不再說話，打方向盤沖上高速，在飛馳地車流中極速穿梭，一車人東倒西歪，面面相覷。

“這個呂飛，一定和楚隊很要好吧？”梁昊摸摸一頭刺毛，“哎，真兄弟比金子都貴，像我，從小到大就沒有一個真心的，不是為錢就是為利，要是有，我也願意不顧一切……”

“閉嘴吧你。”何堪橫了他一眼。

倉央嘉措微笑，“乖小孩，大人的世界你不懂。”

乖小孩梁昊縮了縮頭，安靜地坐好了。

楊健一直沈默，獨自坐在最後一排觀察情況，聞言忽道，“楚隊，胡靈九和實驗室的東西有什麽關系？”

何堪遲鈍地神經系統末梢瞬間就被點燃了，他抱了抱靈九的肩膀，卻發現靈九仿佛露出一點微笑。

“阿九，醒了？”

倉央嘉措忙傾身來看，掌心貼在靈九額頭上，“不是，沒醒，是夢見了什麽。”

夢見了什麽會笑成這樣，何堪突然想到靈九執拗地想進行動部，哪怕明知楚穆對他抱著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也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打了個寒顫。

呂飛聽著實驗室外偶爾傳來的槍聲，面對著關死的閘門，如同千百年前跟在戰神身後，忠心耿耿地守護裏面那個沈睡的人。

鄭法祖在冰冷的地面躺著，不時發出囈語，呂飛側耳去聽——

我不想死。

隨即那個高大瘦削的，兢兢業業為十七局貢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一點點縮小，變化為一只渾身蒼白的老猿。

老猿皮毛是人類年老後花白灰暗的白，斑駁脫落，渾濁的淚漬在眼角結成黑色的汙跡。

“我不想死。”老猿虛弱地睜開眼，“我為人類做了這麽多，幾歷生死，又為了救那些凡人受了重傷，為什麽不能自私一次。”

呂飛靜靜地看著他。

老猿撐著最後一口氣，踉踉蹌蹌地扶著墻站了起來，“你知道我為了人類付出什麽？”

“我經歷人間幾代帝王，不惜用自己的靈力給他們續命改命，他們每一個都答應我，會給我封正成神，我只需要一句封正而已！！可是他們為了利用我繼續效命，從來都沒有……從來都沒有實現過！直到這次，重傷之後我親自去求他們實現承諾，他們依然在推脫！”

“人類都是騙子！十七局遲早全部死光！”

鄭法祖發出悲愴地呼聲，“我三百年生命都耗費在人類身上！如今大限將至！我只不過求個活路！這是他們應得的！我要他們把我的靈力還給我！”

老猿雙目赤紅，瀕死的困獸魚死網破地爆發出所有的力量！

白光刺眼奪目，霎時間整個實驗室亮如白晝，溫度陡然升高，如同一輪白熾烈日瘋狂燃燒，昏迷的守衛與呂飛的身體眨眼間化成一地濃油，武將大喝一聲，掄起闊刀撲去，咆哮的鬼影在老猿自爆的可怕白光中掙紮嘶吼，闊刀在老猿面前堪堪停下，呂飛被燙地半邊起火，烈焰熊熊燃燒，將一切怨念與陰魂紛紛燒成灰燼！

鄭法祖自己渾身起火，到處都是皮毛燒焦的腐臭味，他輕輕一伸手便將糾纏不休的惡魂拂去，如同黑板擦抹去一切存在過的痕跡。

陰陽相克，鄭法祖最後的憤恨逼發出的力量恐怖至極，整個實驗室都在融化，高溫使精鋼一點點軟化，鄭法祖撲到門前，用十指發狂地扣挖那一層軟化的鐵水。

長久積攢的怨氣化成滔天恨意，十指皮翻肉綻，整個人融地面目全非，最終，溫度到達某個燃點，哄地一聲火焰爆炸，將鄭法祖徹徹底底地燒成一地白灰，在閘門上留下人形的焦痕。

在鄭法祖掏出的小洞上，最後一點鐵水滴落，露出一個微小的空洞。

“開火！！”

犧牲了兩個戰鬥人員，童謠終於發現埋伏在高處的狙擊手，沖鋒槍集火功力，震耳欲聾的槍聲和子彈一閃而過的白光交錯，狙擊手連一聲驚呼都發不出來，被打成一攤肉泥。

嘭！

子彈從另一個方向激射而來，童謠下意識地偏頭往地上一撲，小腿一涼，悶哼一聲，摸了滿手血。

“在那！！”他利落的翻了個身，子彈上膛，漂亮地回擊一槍，那一槍又快又狠，打入遠處的樹林，安靜了。

“二換二，媽的。”童謠靠著車門不住喘氣，那些雇傭兵沒了狙擊手掩護，一番惡鬥終於被拿下。

“老大？！”

楚穆的車卷起一地揚塵，將已經撲倒半空，三棱短刺離童謠的後腦只剩幾厘米的投資者撞飛，楚穆跑下車，“情況怎麽樣？！”

“我還好，死了兩個弟兄。”童謠道，“老大，鄭法祖還在裏面。”

“你怎麽樣？”

童謠笑了起來，“老大，我好著呢。”

楚穆看著那張滿是疤痕的臉，安慰地抱了抱他。

童謠鼻子一酸，“老大……阿九？阿九怎麽了？”

何堪抱著靈九下車，靈九雙眼緊閉，依舊安靜地沈睡著。

“那個洋鬼子把阿九的魂魄帶走了，我猜是要來這裏，所以把他帶過來。”楚穆匆匆解釋，結果部下遞過來的槍，指了指實驗室，“開門。”

童謠小腿受傷，行動不便，便將鑰匙遞給倉央嘉措，楚穆湊過去掃描完瞳孔和指紋，側身躲起來，示意倉央嘉措去開門，倉央嘉措接過那把奇形怪狀地高科技鑰匙，摸到閘門時突然一楞，“這麽燙？”

外面的閘門將近二十厘米厚，雖然燙地離譜，最外面卻是完好無損，楚穆皺了皺眉，倉央嘉措的鑰匙捅進去。

“不要開門！”鑰匙末端全部進去時，楚穆心裏好像有預感似的，不安地喊了一聲。

鑰匙一扭，閘門緩緩開啟。

“門開了！”赫萊爾感應到遠處的信息，喜出望外地，飛速在空中畫了一個重疊著飛熊圖騰的六芒星陣，明光亮起，赫萊爾和靈九的靈魂在星芒中消失，進入保存著牧野屍體的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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