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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嫡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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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嫡慘子

棺材子, 代表著孩子是伴著鬼氣降生的。

天生的災厄之相,但凡面世,便不可避免被人人唾罵、嫌惡、避之不及。

天知道,當馮晏從先生那裏打聽來林樾的真實身世有多興奮。

自那一刻起, 他便期待著親手將那無數追捧的無瑕白玉, 貶為不值一文的惡石的瞬間到來。

可事態的發展, 好像和他想象之中的場面不太一樣。

一片被貿然的隱秘砸中的沈寂中, 一具高大的身影蓋過所有望來的視線, 從陰影中踏步而出。陰沈天際下,一向沈郁的雙眸竟明亮銳利,猶如利刃出鞘。

“看來你也很清楚, 現在與你為伍之人,在意的只是你通判之子的名頭, 而非你馮晏這個人。”

那是也不顧及一點隱晦的直白說辭。

大膽犀利,又詭異的,無人第一時間反駁。

在朱明齋學子彼此還在看眼色猶豫著怎麽找補時,馮晏眼裏的笑意已然散盡,只有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扯著。

“你說什麽?”

梁映似一點也沒察覺馮晏溢出的陰翳和威脅, 俊美的臉上勾起一抹故作的單純。

“禮、書、射、禦這四藝藝長,你是因為不想才不當的嗎?”

朱明齋的呼吸聲更靜,幾乎到了停滯的地步。

骨節在馮晏掌中嘎吱作響。

梁映知道自己成功地踩中了馮晏的痛處。

因為家世, 從來是林樾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一點。

而這一點又恰巧是全齋, 乃至全書院公認的事實。

馮晏真是挑錯了人。

玄英齋的學子一個個收回初時訝異的眸光,他們沒有繼續沈默, 而是接二連三地與梁映一道,細密地將林樾圍攏在最中心, 就像林樾曾經站在他們身前,替他們擋下羞辱的視線,為他們撐腰。

他們好說也是十幾個人,怎麽會擋不住刺向一個人的辛銳。

“我們從未想著齋長身上貪圖過什麽,叫一聲齋長是我們敬林樾的德行,不管日後學測結束,玄英齋是否分開,我們都會認林樾是齋長。”

“是啊,哪像你們,溜須拍馬。以前是衙內,如今是馮晏,誰知道明日會換成誰?”

“不過一個樂藝藝長,你們要當便當去。別到頭來,借著藝長的便利收羅走了琴具,卻依舊不如我們玄英齋。”

馮晏冷笑著看著這場面,似沒想過有這麽多人敢和他對峙。

狠毒的目光在每一個平凡不起眼的臉上掃過。

“好你們個玄英齋,若真是這麽有義氣,月底之時,他走,你們能和他一起滾出書院嗎?”

“那你們朱明齋若是比不過我們,又作如何說?你們要是敢走,我們又有何不敢?”

“癡心妄想。”

馮晏冷笑一聲,拂袖離開。在他身後朱明齋的學子只逞兇得瞪了幾眼,就忙著各自起身抱起兩張琴,遵循馮晏的命令,絕不給玄英齋一絲餘地,迅速把所有琴具清理一空。

直待朱明齋學子走盡,一直挺直腰板,屏著一口氣的玄英齋弟子面對偌大一片空空蕩蕩的坐席,突然一個個洩了氣蹲下身子,徒勞地撓著頭。

“天爺啊,我剛剛怎麽敢的啊!馮晏的眼神感覺要把我們吃了!”

“這麽多琴全給搬走了!早知道我剛剛就不幹瞪眼,去搶一張了!他們這麽搬回去,也不怕其他齋告到山長哪裏去。”

“其他齋還可以討好他們,借一借琴,但我們齋就別想了。”

“呵~”

融在一聲聲懊惱中,夾雜著低淺笑意的嗓音輕輕響起。“要不要,我幫你們把朱明齋追回來?”

眾人一驚!

回首發現是剛剛一直沒有說話的齋長林樾。

他們這才恍然意識

到,這脫口而出的懊惱有不妥之處,又手忙腳亂地解釋起來。

“齋長你別誤會,我們不是後悔的意思。”

“對對對,齋長今日已經做得夠好了!我們剛剛就是沖動了,覺得沒有發揮好,讓朱明齋撿了便宜,這才這麽說呢!”

“齋長是我遇到的最好的齋長,那些亂吠的胡言亂語我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眾人小心地觀察著林樾神情,一群人卻湊不了幾句不同的安慰,說多了怕錯,只能口齒愚笨地來回嚼著那幾個詞。

林清樾笑了笑,比起諱莫如深,她的眼中更多的是在平靜地觀察。

“若我說,馮晏說的是真的呢。”

“真……真的?”

“這樣齋長,我這有個我娘給我的護身符你拿著壓壓祟。”

“我聽聞啊塑像供奉有功德,咱們之前一直就想拜拜齋長求個好名次來著,我今天晚上就給齋長刻個小像抵了那些晦氣!”

不著調的言論越來越離譜的方向走著。

林清樾卻於這之間,看清了那些平凡面目之下的顆顆真心。

於是,她不再沈默讓他們擔心,而是用素來清朗溫和的聲音道。

“琴的事,我會想辦法,你們只管專心溫書。”

不過是輸了一個藝長,又不代表什麽。

只有馮晏會沾沾自喜,還以為她是因為他的“威脅”而妥協。

他這樣的人大概不會懂得,無論是假爹林瑯,還是林氏暗部,她從未有一刻想過借由他們的力量保全自己。

這世上,她最大的靠山,向來是她自己。

林清樾沒有和玄英齋一道去膳堂,說是去為琴想辦法。

但剛出這樣的事兒,坐在膳堂中的玄英齋眾人頗有些食不知味。

尤其是周圍幾齋的目光止不住地往他們玄英齋方向投來,議論紛紛。顯然是朱明齋有幾個沒良心的,已經將林樾的身世傳了出去。

“衙內,那馮晏又未去過京都怎麽知道林家的事兒。這事有蹊蹺,咱們不能任由謠言散播,得想法子幫幫齋長啊。”

唯一能在京都有人脈的高泰安被大家薅了起來。

“哪個好人家的孩子敢和禦史中丞的林家走得近啊,前一天說的小話,說不定後一日就被呈到朝堂,遞了諫言。”

“不過馮晏這麽提,我倒確實想起來關於林家發跡前的傳言了。”

“林家現在的家主林瑯入仕時便愛直言進諫,得罪了不少人。當年甚至有一次滿門下大獄,他的第一位夫人好像就是在那時丟了性命,據說當時正是十月懷胎。”

“……那不會就是齋長的生母吧……”

“現在看來確有可能了。後來林家沈冤得雪,將這位夫人送回故裏厚葬了。三年後又新娶了夫人,有了一個女兒,府中很是疼愛。及笄禮時,幾乎京中一半的貴人都去了林府參禮。提到林府,大家都是只知道這位嫡女,從未聽過嫡子……”

“所以……馮晏說的林府愧疚給的錢財就是因為這……”

高衙內嘆了口氣,確實無法否認馮晏說的話。

“倘若是我,我恐怕早就對林家怨恨至極了,根本無法想象林樾是怎麽長成如此光風霽月的模樣……”

眾人心掉下了大半。

“怪不得我初次見齋長在客棧時,雖氣度非凡,出手闊綽,但不見他身邊有多少小廝伺候……”

“你這樣一說,我也想起來,齋長常說交友不論出身……也是因為這些事吧……”

眾人說著說著沈默了下來。

他們對齋長的事兒知道的真是太少了,幫也幫不上忙。

“梁映?你自己不吃?”

瞿正陽看著自和林樾分開後就又重歸陰沈的少年,就算坐在膳堂之中,他卻沒給自己拿飯,一邊聽著他們小聲商討齋長的身世,一邊將不同的菜撥進幹凈的菜碟中。

這會兒他們說得差不多了,他也分完了菜,拿了個食盒裝好便要往膳堂外走。

回答瞿正陽的只有梁映匆匆的背影,瞿正陽無奈地坐回,完全不理解怎麽一個兩個都不吃飯。不吃飯,怎麽有力氣呢?

旁邊的關道寧咽下一口肉,安慰道。

“算啦,我們之中,梁兄也是受齋長助益良多,擔心而已。”

梁映走在回舍房的路上,耳邊卻還滯留著衙內遺憾嘆息的語氣。

林樾從未說過他的身世。

而梁映一直以為能養出林樾這般人物的家世,該是父母雙全,對他千珍萬愛的。

就像他幼時隱約期盼過的最美好的出身。

可竟沒有。

他不禁去想,那些與阿婆在一起,他仍偶爾會覺得孤寂的長夜裏,林樾又是如何度過的呢?

夜裏不曾熄滅的燈,是唯一陪伴他的光亮麽?

他根本不知道答案,卻還一無所知地慶幸。

認為自己離他足夠近,總是會比別人更了解他一些。

梁映心口仿佛被深深重重地沁在水中,吸滿了水,拔不出又陷不下去,吊在一處,微微撕拽的鈍痛讓他迫切地想找到那個人。

他的腳步越走越快,直到在他們兩人燃起燭光的舍房門口停下。

林樾在裏面。

沒有完全掩起的門扉竟洩露出一段琴音。

雖然音色遠沒有在樂藝課上聽到的那般悠遠綿長,但也足夠聽出音階和曲意。

梁映發現這樂聲,他竟認得。

是課上元瞻用作擇定藝長的曲目——《水雲間》

但和彼時林樾課上所奏的樂聲並不全然相同。

梁映的琴藝未曾熟稔習透,但賞析過元瞻那樣高超的琴聲,也明白一竅不通的雜音是什麽樣,現在要他細辨琴聲,分辨出音色音階之間的差異,並不算難。

在選藝長時,林樾撫琴確實中規中矩,比起舒意,更像是數著音階一個個劃過,毫無該有的抑揚頓挫,就算是著名曲譜聽起來也一樣平平無奇。

元瞻所評的那句“無趣至極”,並不無辜。

可現在卻不同。

明明那琴的音色不及課上半分,但如今聽來卻質樸得,更符合山野的曠達自在。琴聲中的高山流水,非但沒有將雅俗分裂,而是化為萬物向春。

肆意生長,無拘無束。

這才像是這首曲子真正該表達的真意,不知比朱明齋那刻意端著的高雅尊貴,高明多少倍。

濃烈激蕩的琴音直至收手,仍在耳畔留有回響。

一陣晚風吹動木門間隙,吱呀一聲將那條窄縫拉大。門內一雙似因懷念而爬上幾分悵然若失的眼,就這麽猝不及防和門外晦澀深幽的眼對上了個正著。

“原來,你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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