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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第十三章: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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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第十三章:真面目

“刮刀用我的,快些。”

新領命的林清樾走到齋堂門口時,周教諭從他的書箱裏翻了翻,拿出一卷用細棉布包好的刮面工具,隨手一遞。

沒多給林清樾一個眼神,又回身坐在坐席之上,開始講起了《曲禮》這一篇的內容。

玄英齋終於響起正兒八經的讀書聲。跟著邵安總是多幹許多麻煩事兒的學錄,合該松口氣,可他一回頭就看見他們齋齋長正帶著人往外走。

“林樾,你去哪兒?”

“回學錄,修面一事還需用水,我想帶梁兄先回舍房,修下的碎發碎須也收拾得方便些。”

多麽會為人著想的好孩子,平日需要維持齋房潔凈的學錄幾乎要感動哭了。

可他定睛一看。

“你們走的,不是回玄英齋的方向……”

“咦?是嗎?學生不太認路,多謝學錄提醒。”

問題是這個嗎?

學錄吸了吸氣,在監視的命令和打掃的職責中有了決斷。

“教諭未曾不讓你們聽課,你們便就在齋堂院子外修面,水我替你們打來。”

林清樾掃了一眼自從聽到要修面,身形就微微僵硬的梁映,低頭道。

“也是,那就有勞學錄了。”

望著學錄主打速去速回的匆匆身影,林清樾不免腹誹:

她就知道,這一出‘見識廬山真面目’,逃是逃不掉的。

“走吧,梁兄?”林清樾側身偏向齋堂院中的一處石桌石凳,做了個請的手勢。

梁映沒有擡步,“我不想修。”

至少不是現在,在他全無準備的時候。

林清樾這回沒有順著他。

“梁兄,周教諭的性子你剛剛也見了。你若執意,他是會算你不敬師長,蔑視課堂的。這若讓學錄記在學冊,便要算作兩筆。”

“加上昨日的夜不歸宿,梁兄這就要四筆了。”

梁映微微一滯,幽深晦暗的黑瞳隔著額發盯向林樾。

他竟不知道,林樾如此細心將他的事記在心上。

是真心實意的擔心,還是別有用意的故意提點?

梁映本能地傾向後者。

或許可以試探一下……

“梁兄放心,我手藝還是不錯的。”

見梁映還在思慮,林清樾已經在石桌上攤開卷起的棉布包,從中率先選了一把銀剪子拿起來試了試。

哢嚓哢嚓,剪子空響了兩聲,日頭照著,寒光更甚。

剛往前踏了一步的梁映被刀光晃到眼睛,不免又撤回了剛剛那步。

就算是試探,也不能任由對方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未免也太——

梁映的思緒被林樾一把按坐在石凳上的動作打斷。

對方似乎已經默認他踏出一步的行為是默許。

梁映不及張口,說時遲,那時快,寒光便開始繞著他的頸側閃動,腳邊很快就如同下雪一般,層層疊疊落下亂須。

片刻過後,清風拂過,鉗制他的力量消失,梁映霎時覺得下顎清涼了不少。

再一擡眼,林樾已經偃旗息鼓,把銀剪子收回了布卷之中。

轉身望向他時,眉眼之間只見溫潤的笑意,剛剛迫他坐下的強硬仿佛只是錯覺。

“太長了,剪短些,後面好刮。”

梁映摸了摸自己只剩胡茬的面頰,林樾剪得——還真是手藝不錯。

非常平整。

他蓄了這麽些年的胡子,以往長得太長後,他都是隨手一絞。到如今長長短短,歪七扭八,就是他自己,也輕易修不成這樣。

“水來了。”

奔波一路的學錄把裝了熱水的銅盆放在林樾手邊,又在旁尋了個石凳坐下,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們繼續,我就是路上走得有些急,現在歇歇。”

這監視的理由,也合情理。

學錄大抵是林氏那邊布下的眼線,硬是支走人,反而顯得心虛。

林清樾謝過,假裝看不見人偷偷歪過來的視線,按部就班地用搭在盆邊的帕子浸滿熱水,覆在梁映只剩下短須的下頜和兩腮上。

修面一事,對林清樾而言,並非是難事。

與失去五感的父親相依為命這些年,修面是林清樾每隔兩日便要做一次的功課。

什麽地方的胡子,下刮刀是什麽角度,年年月月,她早就熟稔於心。

隨著刀刃揮舞,梁映能感受到林樾刮刀之下的精準利落。

周教諭極重外修,私人的刮面小刀磨得很快,但凡猶豫一點,生疏一點,臉上便要見紅。

可林樾手下沒有讓他感到一絲提心吊膽。

貼著面頰的刀刃是冰冷的,但抵在他面頰上的手指卻溫暖。

換作以前,梁映從不敢想自己能在刀刃之下放松身體。

可拿刀的是林樾,他的手上好像就沒有做不好的事兒。

身上也總是帶著一層柔和清正的光暈,讓人難以生出戒心。

在他身邊放松,給予信任,便如同喝水吃飯一般自然。

梁映透過厚厚的額發望著表情專註的林樾,竟不查時間流逝。

“好了。”

林清樾用帕子撣去下巴和衣襟上的細胡茬,把梁映的坐姿扶正。

學錄聞風站起身,繞了過來。

“呀,這是梁映?你這胡子真該刮了,好好的年紀,非把自己搞得烏煙瘴氣作甚,現在看著順眼多了。”

“不過,這頭發是不是也要重新修一下?梁映,你這樣看得清路嗎?頭發平日裏不紮眼睛麽?”

梁映退了一步,低頭道。

“回學錄,看得見。頭發就不用勞煩林樾,我自己來就行。”

“這怎麽行呢?周教諭我是清楚的,你這頭發隨便可糊弄不了他。不麻煩林樾,那我來幫你好了。”

學錄要過林清樾手裏小刀,更進一步。

“也不敢麻煩學錄。”

梁映看似尊敬,實則找準機機會握住了學錄拿刀的手,試圖將刀接過來。

可學錄就盼著這麽一個機會,怎會輕易松手。

小刀就這麽被攥在手中,晃來晃去,站在中間的林清樾,眼珠不自覺也跟著一左,一右。

直到第三個回合,梁映冷不防洩了勁,“那好吧,學錄來吧。”

梁映算準了刀刃的位置,低了些角度,把臉迎了上去。

既然藏不住,那就毀了。

不過就是多一道疤罷了……

“嘶——”

止不住的鮮血一滴一滴,濺在齋堂院中的泥土上。

梁映呼吸一滯,在他眼前,一只玉白的手掌憑空出現,替他的臉多受了一道一寸有餘的刀口。鮮血順著手心的紋路,刺目地流淌著,不多時,淡淡的血腥味便飄在風中。

學錄嚇了一跳丟了刀,沖著林樾大喊,“你撞上來幹什麽?”

“這刮刀鋒利,我本想提醒二位小心些的。”

林清樾收回手,臉色略微蒼白地答。

“你這……我這……哎,這可不能讓邵教諭知曉,你們先回齋房,一會兒我把傷藥尋來給你們送去。”

確實,血流得怪嚇人的,林清樾低頭看了一眼。

其實傷口很淺,她自己控著力度呢,只怕學錄不會來事,她自己捂著手的時候就偷偷地又擠了兩下,讓血流得更嚇人一些。

這下正兒八經有了回去的理由。

林清樾正揚起唇角想說什麽,卻見著梁映視線落在她的掌心,好像想說些什麽,林清越卻更快一步地把手背到身後。

“小傷,先回舍房吧。”

剛提步的林清樾,被梁映拽住了袖子。

“這邊。”

“見笑了。”

林清樾訕笑一聲,重新提步,耳邊卻傳來什麽東西撕裂的聲音。

她回首,竟是梁映扯開煙青學服,把裏衣衣擺生生撕下一條。

見他遞過來,林清樾受寵若驚地用左手摸出一條帕子。

“梁兄客氣,我用這個擦就行了。”

梁映默了默,“血跡難洗,用這個,扔就扔了。”

潔白的裏衣碎布因一時沒人接手,在空中晃了晃,分外單薄可憐。

後知後覺了什麽,梁映微微攥緊手指。

“裏衣是幹凈的,你若不放心就算——”

剛要收起的手忽然被一抹溫暖掠過。

梁映擡頭就見林清樾接過碎布後,單手迅速把傷口裹了兩圈。臨了收尾,他自然地低頭湊過去,唇間微啟,皓齒銜起一端,與手裏扯住的另一端簡單同時受力,一個結便打成了。

“多謝梁兄。”

林清樾從腕間揚眸看過來,梁映卻腳步匆匆,繞到前面帶路。

直到走進舍房,兩人未有多說一句。

但林清樾看得出來,梁映應是對她起疑了。

可她也看得出來,梁映如今並沒有十足的證據。

所以,不若由她先開口。

“梁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就算有什麽隱秘不便說與人前,也往後也不該如此傷害自己。”

林清樾的語氣依托著她慣來的溫柔體貼,聽著再合理不過。

梁映在聽到隱秘兩字之後,身上的溫度漸漸冷了下來。

“你知道我是誰?”

林清樾眨了眨眼,無辜看來。

“梁映,梁兄,不是麽?”

梁映蹙眉,又聽不懂林樾的意思了。

“那為何要幫我?”

“舉手之勞而已,臉上多道疤可不好看。”

“所以今日若不是我,是這書院裏的任何人,你都會出手?”

梁映看見林清樾就這麽半邊迎著屋外的晨光,半邊浸透在屋中的陰影,沒有一點猶豫地答道。

“是。”

梁映只覺一股氣似憋在心中,但當他想要辨別,卻又很快消散。

他只當是被林樾耍弄,黑著臉再問起來。

“那方才,你說的隱秘是什麽?”

林清樾有理有據道,“我也曾有一個朋友因有胎記不願露臉,與梁兄一樣喜用頭發遮擋。其實要處理並不難。我朝男女皆愛美,市面上有種特制的脂粉,能遮擋八九分,至少不會讓人一下瞧出異樣來。”

“你有?”

“慚愧,在下也有愛美之心,不能免俗。若能用得上,我可拿給梁兄。林樾保證這事兒不會有第三人知曉——”

似是怕梁映不信,光風霽月的人還要舉著帶著傷的手掌發誓。

梁映及時叫了停。

“不必,我不信天譴。”

“若你告訴第三人——”黑沈的眸子如毒蛇窺視。

“我必會

親手讓你後悔。”

話中的戾氣昭然若揭,林清樾卻並不介懷,含笑放下手掌。

很好,太子殿下沒有因為這點示好就沒了戒心。

她很欣慰。

-

當學錄帶著傷藥急匆匆拉開林樾學舍的門時,腳步一滯。

他似是來得剛好,林樾正擡手將自己發髻上的玉竹簪抽出,濃綠在他的指尖靈巧翻了一圈,便簪進了新束好的發髻之中。

隨林樾一偏身,學錄看見那簪上玉竹簪的,卻不是他熟悉的梁映。

而是一位寬肩窄腰的翩翩少年郎。

與林樾溫潤清雋相比,少年的眉眼更昳麗三分,上挑的眼尾壓著長長的眼睫,看什麽都深邃蠱人,只是他神情之中沈郁更重,便將這抹艷色生生壓下。

燕歸發髻下,並未完全梳攏的卷曲發尾一部分蕩在肩頭,這多見於胡人的特征,卻在少年臉龐襯托下,去了原本的粗獷野蠻,多了七分恣意瀟灑。

就連不算端正的姿態,生出的也是無邊風月。

“你誰?剛剛的梁映呢?你把他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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